第三章 心结(第4/5页)

书信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黎阳城见,知名不具。”

孙思邈看那身影,隐约猜到是张仲坚留信,因此今日到黎阳城内来寻,却不太明白张仲坚为何变得这般神秘。

张仲坚略有犹豫,说道:“不错,那晚是我留的信,我当时还有别的事情,来不及和先生详谈。”

他有些支吾,似有隐情,孙思邈见他不说,也不追问,缓缓道:“那你今日来见我……”

“我知道我不是斛律明月的对手。”张仲坚缓缓道。他脑海中灌注了极为强烈的恨意,但终究还有自知之明。

他虽得张裕醍醐之术,承龙虎秘术,但时日短暂。

就算张裕都不敢和斛律明月交手,更何况是他?

“我不但不是他的对手,甚至连和他作对的资格都没有。”张仲坚清晰道,“这天底下,能和他交手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先生。”

孙思邈道:“但是……”

“但是你不会去杀他,对不对?”张仲坚截断道,“你本和这件事无关的,这一路行来,我只见先生救人,却从未见过先生杀人,我也不想将先生扯到这里面来。”

他话语诚恳,那一刻他显然还是冉刻求,或许他变了很多,但还有一些性格没有变。

“我只求先生传我一法,可抗斛律明月。”张仲坚急切道。

孙思邈缓缓道:“斛律明月纵横天下三十余载,武功天下无双,就算我都难免被他射中一箭……我如何有方法教你?”

“有的。”张仲坚目光一闪,缓缓道,“洗髓筑基,易筋改律。”

孙思邈听到“易筋”二宇时,眼角跳了下,略有诧异,就听张仲坚又道:“先生既会洗髓法门,就可能会道家至高法术易筋大法,传言中易筋之术本有脱胎换骨,通天彻地之能,求先生教我!”

他说到这里,又跪了下来,神色中满是恳切之意。

孙思邈坐在椅子上,良久未动,只是脸上迷雾更浓。

张仲坚也不多求,只是定定地望着孙思邈。他了解孙思邈,知道孙思邈看似随意,但决定的事情,绝不会因为他多求几句而改变。

许久,孙思邈才道:“醍醐本是道家秘术,有不可思议之能。”

“但不能和斛律明月抗衡。”张仲坚不解孙思邈之意,急忙道。

孙思邈道:“此术一施,是施术之人用心血精气改变受术之人的体质……甚至他的头脑所想……因此你受术后,张裕所知的事情,有很多就传到你的脑海。受法之人经醍醐之术,视体质悟性来领会施术之人所得,但施术之人必死无疑。”

这听起来更像是个神话,但孙思邈医术精绝,对其了解极深,知道其中的道理。

张仲坚“嗯”了一声,虽对此也有了解,但不懂孙思邈这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沉吟片刻,孙思邈又道:“张裕生前的想法,很多都会入了你的脑海……”

“先生究竟想说什么?”张仲坚困惑道。

“我传易筋之术给你之前,只想问你一句话。”孙思邈缓缓道。

张仲坚大喜若狂,忙道:“先生请讲。”

孙思邈双眸一张,精光如电,盯着张仲坚的双眸,问道:“你是张仲坚,还是张裕?”

他声音虽不大,但所言如沉雷般响在张仲坚脑海,轰轰隆隆。

张仲坚神色顿迷,不知许久,才回过神来道:“我是张仲坚,我当然是张仲坚!”

孙思邈沉默许久,脑海中终于做了个决定。

“那好,张仲坚,你守三关,封九窍,意守三要。”

他说的完全是道家之言,若是以往,张仲坚绝对不知,可如今一听,立即变跪为坐,盘膝掐诀,微闭双眸,片刻之间,就已入定,神色中竟有光华闪动。

他毕竟是张家嫡亲血脉!

孙思邈看着面前的张仲坚半晌,缓缓点点头,微吸一口气,亦闭上眼眸。

他随意而坐,但双手片刻间就换了九种手诀。手诀变幻时,他脸上迷雾更加浓厚,突然长吸一口气,右手中指伸出,轻轻点在张仲坚的双眉之间。

张仲坚封窍守要,本来进入人我两忘之境,被孙思邈一指按在眉间,身未动,可脑海中却如被灌入一道闪电。

那闪电中竟有经文流传,一字一字,宛如就在他的眼前。

他知孙思邈在传他易筋之义,不敢怠慢,全神凝记经文,不知时光流转。

许久过后,光亮黯淡,张仲坚早把经文牢牢记在心中,又默念三遍,感觉除非砍了他脑袋,再也不会忘记的时候,才睁开双眼,感激道:“先生……”

突然一怔,只因为房间内空空荡荡,孙思邈已然不见。

张仲坚霍然站起,高声叫道:“先生。”不闻有人回应,张仲坚不想孙思邈就这么离去,手扶桌案,有了些许的失落。

他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孤单——因为他身边再没有一个亲人。

蓦地感觉桌案有些异样,张仲坚凝目望过去,就见桌案上还有字。

那几字看似淡浅,却像是人用手指头划上去的一样。木质坚硬,那人手指看起来比木质要硬许多。

字不多,只有七个,写的是:“记住,你是张仲坚!”字体龙飞凤舞,行踪不羁,心意却是始终如一。

张仲坚热泪盈眶,知道这是孙思邈所留的字迹,摸着那几个字,喃喃道:“先生,我记住了。”

他或许这时并不明白为何孙思邈一直要强调这点,但不知为何,本是彷徨无依、仇恨入骨的心中,突然有了那么一分温暖。

凝立房间许久,张仲坚方才走出客栈,犹豫片刻,大踏步地迈出了黎阳城。

等到了人迹稀少的时候,张仲坚立即加快脚步,片刻间竟如奔马飞驰。他一口气就跑出了十数里,到了一荒山前,四下张望,很快沿山而走。

这时夜幕又降,荒山风冷如同鬼哭狼嚎,他一人行在山中,并无畏惧。

远方山腰处,突然现出一点火光,张仲坚精神一震,快步向那火光冲去。

火光处近一山洞,火光后坐着一人,那人戴着个貂皮皮帽,遮掩住本来的面目,在火上烤着一只獐子,听张仲坚前来,也不抬头,只是道:“张大侠来得倒早,可为何只有一人来呢?孙思邈呢?”

他说话间抬起头来,火光下,露出妖异碧绿的一双眼——眼眸中闪动着无尽的难以琢磨。

那人却是李八百!

张仲坚见到李八百,并没有半分错愕惊奇之意,因为他本和李八百约定在此相见。听李八百语带冷讽,张仲坚冷哼一声道:“我一人来也是一样。”

李八百嘿然一笑,火中取下烤熟的獐子,一撕两半,将一半扔给了张仲坚。

张仲坚并不拒绝,接过半只獐子,默默地咬吃了几口,似乎在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