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7页)

伊万和父亲一起在欧洲度过了一段浪迹天涯又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父亲染上重病,客死在法国西南部位于加龙河下游的一家小旅馆里。在这家小旅馆,伊万遇见了刚从遥远的中国传教归来的莫里斯?比肖神父,莫里斯神父是位热心肠的慈祥老人,他帮助伊万安葬了父亲,并收留了他,带他来到了波尔多的教区,也使伊万接触到了中国文化。又过了些日子,追捕的风头已经过去了,伊万的亲戚辗转找到他,通知他回圣彼得堡继承爵位和家产。这时伊万已经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回到阔别八年的祖国,接受完高等教育,料理了家事,便不远万里,只身来到中国。

此时伊万来到了松竹斋的大门外,他抬头仔细琢磨着门檐上高悬着的长方形黑底金字匾额,嘴里振振有词儿地念着:“松、竹、斋!”

松竹斋里,林满江正在整理货架子上的宣纸,他看见伊万,赶紧迎出来:“哟,伊万先生,今儿您怎么这么闲呀?”

“今儿我休息,瞧天儿不错,出来转悠转悠。”

“嘿!您的北京话越说越地道了,要是不看模样只听声音,还真不知道您是外国人,您里边请。”林满江让进了伊万。

伊万在铺子里逛了一圈儿,坐到椅子上,林满江给伊万倒上茶,俩人聊上了。

伊万端起茶碗:“林大伙计,你们琉璃厂这些铺子的名字都挺有意思,什么‘翰文斋’、‘来薰阁’、‘博古斋’……”

“伊万先生,那叫字号。”林满江纠正着。

“字号?”伊万沉思了一下,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和一支笔,“林先生,您给我讲讲,什么叫‘字号’?”

“得,您又来了,上回您拿这小本儿,我说一句您记一句,我足足给您讲了两个时辰,耽误了我多少事儿啊?您还真听出甜头儿来了,这回我可不能白讲了。”林满江摇着脑袋说。

“赶明儿我请您去同和居吃饭。”伊万诚恳地邀请。

林满江摆摆手:“这倒不用,您多带几位洋客人来就行了。”林满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给伊万讲上了,“琉璃厂的铺子,卖文房四宝、卖字画、卖古玩,净跟文人、有身份的人打交道,所以这字号就得起的雅,还要朗朗上口,您听,这松、竹、斋叫起来多响亮!”

“松、竹、斋……”伊万琢磨了一下,“可是……名不副实啊,这铺子既不卖松树,也不卖竹子。”

林满江放下茶碗:“嗨!这话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林先生,我一直没弄明白,明明是卖文具的,不叫文具店,干吗偏要叫南纸店?”伊万似乎是带着无尽的问题来的,于是林满江就给他解释,因为宣纸、徽墨、湖笔、端砚等都产在南方,所以大伙儿习惯上就把经营这类文房用品的铺子叫南纸店,当然了,南纸店除了卖文房四宝也卖别的,像喜寿屏联、金石篆刻什么的。至于这铺子的字号为什么叫松竹斋,那是因为东家是南方人,喜欢南方的翠竹,来到京城以后,又对北方的松柏产生了兴趣,这么着一来二去,松竹斋就成了铺子的字号。

伊万和林满江在里面聊着,张幼林衣冠不整、打着呵欠来到了大门口。站在门口迎客的学徒得子上下打量着他:“幼林少爷,您这是刚起吧?”

“可不是吗,”张幼林伸了个懒腰,“昨儿晚上赵家为老爷子做寿,办了个堂会,把京城最有名儿的戏班子都请来了,我叔儿带我和继林去听戏,得子,你猜猜昨儿个演的什么戏?”

“少爷,您可真问对人了,让我猜?跟您这么说吧,长这么大我就没听过戏,压根儿就不知道戏园子的大门儿朝哪边开。”得子向左右望望,随时准备招呼要进铺子的客人。

“连戏都没听过?那你活个什么劲啊?”张幼林惋惜地说道。“我告诉你,饭可以不吃,可戏却不能不听,我琢磨着,这世上要是没有京戏,怕是得有一大半人都活不下去了,活着还有什么劲?连戏都没的听了,不如一脑袋扎进护城河里淹死算啦。嘿!昨儿个谭鑫培、杨小楼合演的《连营寨》那叫地道,我叔儿叫好儿叫得嗓子都哑了,瞧见没有?今儿都起不来炕啦。”

“那您干吗来啦?”

“我练字的纸没了,来拿点儿纸。”说着,张幼林走进了铺子。

看见张幼林,林满江站起来,迎上去:“侄儿少爷,来啦,这是伊万先生,老熟人了,俄国银行管事儿的。”

张幼林认出了伊万:“哎哟,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随便瞧瞧,闹了半天松竹斋是你家开的?”伊万也认出了张幼林。

“没错,是我家开的,你瞪这么大眼睛干吗?松竹斋又不是昨天才开张的,已经开了二百多年了。”

伊万被惊得蹦了起来:“什么,二百多年?”

“那是,康熙十一年开张,你算算,是不是有二百多年了?”张幼林心想,这洋人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二百多年就吓着啦?

伊万算了算,嘴里嘟囔着:“上帝啊,那会儿彼得大帝还没出生呢!”

林满江把元书纸递给张幼林:“侄儿少爷,您拿好了。”张幼林接过纸,转身刚要走,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伊万先生,我秋月姐……她还好吗?”

“秋月?对不起,我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张幼林有些失望:“她去哪儿了?”

伊万耸了耸肩:“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个银行家,不是侦探。”

“银行家是干什么的?”张幼林进一步追问,林满江告诉他,是借给人钱的,银行就是借给人钱的买卖,比方说你想开个铺子没本钱,银行可以先借给你,等你赚了钱再连本带利还给人家。

张幼林乐了:“那太好了,伊万先生,您先借我二十两银子吧,我刚看上一对儿红子,一时银子不凑手……”伊万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这个意思,银行贷款是有严格手续的,主要是用于大型投资,如果您只需要二十两银子,那么只能考虑向私人借,比如,向您母亲借。”

“我妈?拉倒吧,她不给我二十个耳刮子就不错了,还银子呢,想都甭想,得嘞,你们待着,我走啦。”张幼林走了,伊万望着他的背影儿,笑着说:“真有意思,他打算向银行借二十两银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满江突然茅塞顿开:是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银行不就是借人银子的吗?

张家堂屋里,张李氏正在用布擦拭佛龛,把案子上的供品仔细摆放,张山林心里惦记着恭王府那座宅子,他坐在一边期待地望着张李氏:“嫂子,您可得想好了,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发财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