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

梅尔辛和凯瑞丝从夏陵回到王桥后,发现洛拉失踪了。

在他们家服务已久的仆人阿恩和埃姆等在花园的门口,看上去像是一整天都呆立在那里。埃姆刚一开口就泣不成声了,阿恩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洛拉不见了,”他发狂地说道,“我们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梅尔辛一开始没明白过来。“晚饭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的。”他说,“别担心,埃姆。”

“可她昨晚就没回来,今天白天也没回来。”埃姆说。

梅尔辛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她跑了。一阵恐惧像冬日的寒风一样令他浑身发凉、心头发紧。她才十六岁呀。有好长一阵子他没法理性地思考,只是在脑海里勾勒着她的模样。她不是孩子了,也还没到成年,像她母亲一样长着撩人的黑褐色眼睛和性感的大嘴,还有一副无忧无虑、故作自信的表情。

当他恢复了理智后,他问自己哪里做错了。自洛拉五岁起,他就时常在外出时把她留给阿恩和埃姆照顾几天,从来没出过岔子。难道有什么情况发生变化了?

他意识到,自两个星期前的复活节星期天,他抓着她的胳膊把她从白马客栈门外她那些狐朋狗友们身旁拽开后,他就几乎没和她说过话。全家人吃饭时,她在楼上生闷气,甚至在萨姆被捕时都没露面。几天后,当梅尔辛和凯瑞丝和她吻别,动身前往夏陵时,她仍在怄气。

负疚感刺痛了他。他待她太粗暴了,是他赶走了她。不知道西尔维娅的魂灵是否正看着他,因为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女儿而鄙视他呢?

他又想起了洛拉的那些狐朋狗友们。“那个叫贾克·莱利的家伙一定跟这事有关,”他说,“你去找过他吗,阿恩?”

“没有,主人。”

“我最好是现在就去。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他在圣保罗教堂后面渔贩家隔壁租房子住。”

凯瑞丝对梅尔辛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过了桥回到城里,向西走去。圣保罗教区囊括了码头一带各类匠人的作坊,有屠宰场、锯木场、手工作坊、皮匠作坊,自“王桥红”发明后,染匠作坊像九月的蘑菇一般激增起来。梅尔辛径直走向圣保罗教堂的矮塔,越过这一片低矮的房屋屋顶,能够看到矮塔的塔尖。他循着气味找到了渔贩家,敲响了隔壁破旧的大房子的门。

是萨尔·索耶斯开的门,她是个穷寡妇,丈夫是个打零工的木匠,死于瘟疫。“贾克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回来,没准儿,会长先生,”她说,“这回我有一个星期没见他了。只要他付房钱,我从来不管他。”

凯瑞丝问:“他走的时候,洛拉跟他在一起吗?”

萨尔小心翼翼地斜睨了梅尔辛一眼。“我不喜欢说别人坏话。”她说。

梅尔辛说:“请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的。”

“她通常都跟他在一起。不管贾克要她干什么,她都会去干。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如果你们找到贾克,你们就能找到她。”

“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吗?”

“他从来不说。”

“你能想到有什么人会知道吗?”

“除她之外,他从不把朋友带到这里来。但我相信他的伙伴们通常都能在白马客栈找到。”

梅尔辛点了点头。“我们去那儿看看。谢谢你,萨尔。”

“她会一切都好的,”萨尔说,“她只不过要野一段时间。”

“但愿像你说的那样。”

梅尔辛和凯瑞丝又往回走,来到河边离桥不远的白马客栈。梅尔辛回忆起在瘟疫最为严重的时期,他亲眼所见发生在这里的纵酒狂欢,当时垂死的客栈主人大卫·白马拿出了他所有的淡啤酒供大家免费畅饮。这地方此后沉寂了好多年,但现在又成了热闹的酒馆。梅尔辛经常想这地方为什么受欢迎,却百思不得其解。酒馆的屋子又狭小又肮脏,还经常发生打斗。平均每年都有一个人被杀死在这里。

他们走进了一间烟雾弥漫的屋子。下午才过了一半,已经有十几个懒散的酒客坐在长凳上了。还有一小群人聚在一张十五子棋棋盘旁,桌上的几小堆银便士显然是赌注。一个名叫乔伊的红脸颊妓女见有新客人进来,满怀期望地抬起头来,但当她看清来者是什么人后,又恢复了原先那种懒洋洋的神态。在一个角落里,一个男人正在给一个女人展示一件看上去很贵的外衣,显然是在推销,但他一看见梅尔辛,就赶紧把衣服折起来,收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梅尔辛猜这是偷来的赃物。

店主埃文正吃着一块煎咸肉,作为推迟的午餐。他站起身来,在外套上擦了擦手,有些不安地说道:“日安,会长先生——很荣幸您光临小店,要我给您斟一壶淡啤酒吗?”

“我是来找我女儿洛拉的。”梅尔辛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看见她了。”埃文说。

梅尔辛想起,萨尔也说有一个星期没见贾克了。他对埃文说:“她可能和贾克·莱利在一起。”

“是的,我注意到他俩很友好,”埃文的回答很得体,“贾克走了也有一个星期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贾克是个口紧的家伙,”埃文说,“如果你问他夏陵有多远,他都会摇摇头,皱皱眉,说这不关他的事,他没必要知道。”

妓女乔伊一直在听他们交谈,这时插嘴了:“不过,他出手可大方,”她说,“该公平还是得公平。”

梅尔辛瞪了她一眼。“他的钱从哪儿来?”

“马,”她说,“他在乡下四处转悠,从农民手里买小马驹,再到城里卖了。”

他的马也许是从不留神的旅客那里偷来的,梅尔辛烦躁地想道。“他会不会现在就去办这事了——买马?”

埃文说:“很有可能。马上就有一连串集市要举行了。他可能是添货去了。”

“洛拉可能跟他一起去了。”

“我不想惹您生气,会长先生,但这很可能。”

“惹我生气的不是你。”梅尔辛说。他草草地点了点头以示告别,就离开了酒馆,凯瑞丝跟在他身后。

“看看她干的这事,”他气愤地说道,“她跟贾克跑了。她大概还以为这是场美妙的历险呢。”

“恐怕这回你说得对,”凯瑞丝说,“但愿她没怀孕。”

“但愿最坏不过如此吧。”

他们不自觉地一起往家走去。过桥的时候,梅尔辛在桥的最高点停住脚,越过郊区低矮的屋顶眺望起远处的森林。他年少的女儿就和一个面目不清的马贩子在那里的某个地方。她身处危险中,他却没办法保护她。

第二天一早,梅尔辛来到大教堂,想检查新塔楼的工程进度,却发现所有的工作都停了下来。“这是副院长的命令。”梅尔辛问托马斯兄弟时,他这样答道。托马斯已经将近六十岁了,而且老态龙钟,他那战士的体型已经无迹可寻,如今弓腰驼背,步履蹒跚。“南廊有塌方。”他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