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第2/4页)

亨利说:“让他进来吧。”

一个约摸十三岁的男孩儿走了进来。他浑身很脏,穿的衣服却不便宜,凯瑞丝猜他家境不错,但遭了什么难。“你能去我们家一趟吗,凯瑞丝嬷嬷?”

“我已经不是修女了,孩子,不过你有什么事?”

男孩儿说得很快:“我爸爸、妈妈,还有我哥哥,全都病了,我妈妈听人说你到主教宅第来了,就让我来请你。她知道你帮助穷人,不过她付得起钱。你能去一趟吗?求求你。”

这样的请求对凯瑞丝来说可不少见,无论她去哪儿,都带着一个药箱。“我当然能去,孩子,”她说,“你叫什么?”

“贾尔斯·斯派塞,嬷嬷,我领你去,我等着你。”

“好的,”凯瑞丝转身对主教说道,“你们请先用午餐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说罢她拎起药箱,跟着小男孩出去了。

夏陵之存在,是因为有小山上的郡守城堡,正如王桥之存在是因为有修道院一样。市场广场附近是镇上头面人物们的大房子。这些人有羊毛商、郡守属下的官员、国王的官员如验尸官等。稍远一点是比较富裕的商人和工匠的住宅,如金匠、裁缝和药师等。贾尔斯的父亲是个香料商,正如他的姓氏所表明的。贾尔斯领着凯瑞丝来到这个地区的一条街上。像这个阶层大多数人家的房子一样,贾尔斯家的房子一楼也是石头建的,用做库房和店面,上面居住用的楼层则是用相对不那么结实的木材建的。今天店面关门上锁。贾尔斯领着凯瑞丝从外面的楼梯上了楼。

她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疾病的气味。她迟疑了一下。这是一种特殊的气味,触动了她记忆中的某根弦,使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她没多想,就走过起居室进了卧室,于是她找到了可怕的答案。

屋子四周的垫子上躺着三个人: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一个稍微老一点的男人,还有一个少年。那个男人病得很重。他躺在那里呻吟着,因为发烧而大汗淋漓。他的衬衣自脖子处敞开着,能看到他胸部和喉咙上有很多黑紫色的斑点。他的嘴唇上和鼻孔中都有血迹。

他得的是瘟疫。

“到底复发了,”凯瑞丝说,“上帝帮帮我。”

有那么一阵子,她吓得呆若木鸡。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眼前的情景,感到无能为力。她一直认为,从理论上讲,瘟疫是会复发的——这也是她写她那本书的一半原因——然而她仍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来应对再度看到那种皮疹、高烧和鼻血的惊愕。

那女人用臂肘支撑着,爬起身来。她病得还没有那么重:她出了皮疹,也发了烧,但似乎还没有流血。“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点儿喝的。”她说。

贾尔斯拿起了一罐葡萄酒,凯瑞丝终于清醒了过来,身子也不再动弹不得了。“别给她喝葡萄酒——那样她会更渴的,”她说,“我看见别的屋子里有淡啤酒——给她盛一杯来。”

那女人紧盯着凯瑞丝。“你就是那位副院长,是吗?”她说。凯瑞丝没有纠正她。“人们都说你是圣人。你能治好我们家的病吗?”

“我会试试的,但我不是圣人,只是一个观察过病人和健康人的女人。”凯瑞丝从包里掏出了一条亚麻布,系在了自己的嘴上和鼻子上。有十年了,她没再见过一起瘟疫病例,但她已经养成了在治疗传染病人时预先作防护的习惯。她把一块干净的布在玫瑰水中浸湿,擦洗了那女人的脸。像往常一样,这些动作使病人平静了下来。

贾尔斯端着一杯淡啤酒回来了,那女人喝了起来。凯瑞丝吩咐贾尔斯:“让他们尽量多喝水,不过只能给他们喝淡啤酒或者兑了水的葡萄酒。”

她又挪向了那位父亲。他活不了太久了。他说话不连贯,眼睛也不能紧盯着凯瑞丝。她为他洗了脸,擦去了他鼻子和嘴周围已经变干了的血迹。最后,她来到了贾尔斯的哥哥身旁。他是最近刚刚染上病的,还在打喷嚏,但在他的年龄已经能意识到自己的病有多么严重,他看上去非常害怕。

她做完这一切后,对贾尔斯说:“尽量让他们舒服些,多给他们水喝。你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你还有什么亲戚吗?叔叔或姨妈?”

“他们全都在威尔士。”

凯瑞丝在脑子里记下了,她要告诉亨利主教,他也许需要安置一名孤儿了。

“妈妈说要付你钱。”男孩儿说。

“我没有为你们做太多事情,”凯瑞丝说,“你给我六便士就可以了。”

他母亲的床边有一个皮钱袋。他掏出了六枚银便士。

那女人又撑起了身子。这回她的语气平静多了。她问:“我们得的是什么病?”

“我很遗憾,”凯瑞丝说,“这是瘟疫。”

那女人露出听天由命的神色,点了点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你们难道没从上次的瘟疫发作看出症状来吗?”

“我们住在威尔士的一个小镇——我们躲过了上次。我们全都会死吗?”

凯瑞丝认为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瞒哄病人并无好处。“有人活下来了,”她说,“不过,不多。”

“那就求上帝可怜可怜我们吧。”那女人说。

“阿门。”凯瑞丝说。

在返回王桥的路上,凯瑞丝一直在忧郁地沉思着瘟疫的事情。无疑,这场瘟疫将会像上次一样迅猛流行,会夺去成千上万条性命。想到这点,她简直要发狂。瘟疫像战争一样,是无情的屠杀,只不过战争是人类引起的,而瘟疫不是。她该做些什么呢?她决不能坐视十三年前那场惨剧重演。

瘟疫无法救治,但她已找到了能够延缓其凶猛地传播的办法。当她的马小跑着穿过崎岖的林间小路时,她思索着自己到底对这种病了解多少,能有什么办法与之搏斗。梅尔辛看出了她心事重重。他非常冷静,也许已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们到家后,她向他解释了她想怎么办。“会有人反对的,”他警告说,“你的这个计划,手段太激烈了。上次瘟疫中没有丧失亲友的人们会认为他们是不会感染的。他们会说你反应过火的。”

“这正是你能帮我的地方。”她说。

“那样的话,我提议,咱们把有可能反对的人分开,分别去劝说他们。”

“好的。”

“你需要争取三部分人:教区公会成员、修士,还有修女。先从教区公会开始吧。我来召集个会——我将不邀请菲利蒙。”

如今教区公会的会议已经在布匹交易中心举行了。这是在主街上新建的一座大型石头建筑。它的落成使得商人们即使在恶劣的天气下也能做生意了。其建筑经费是由“王桥红”的利润支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