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方舟(第5/6页)

叶利钦向布什承认,自己的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确实存在分歧,但是他作出保证,会尽量签署这份经济协议。布什明摆着是站在戈尔巴乔夫这边的,叶利钦甚至怀疑布什的做法可能代表着苏联总统,叶利钦强调他会和戈尔巴乔夫一起工作。叶利钦告诉布什:“我打电话给戈尔巴乔夫总统,我们约定于10月11日在莫斯科会面,听取报告,随后俄罗斯将签署协议。”

叶利钦表现出一副俄罗斯利益真的被牺牲了的样子。“我知道我们所得最少,事实上我们甚至会失去一些东西。”他告诉布什,“但是我们还是会为了挽救联盟这一更为宏伟的政治目标而签署协议。尽管最高苏维埃很难通过这份协议,但是作为总统我确实有这个权力。”[22]

乍看起来,叶利钦对布什信守了承诺。但是10月18日晚上,这位俄罗斯总统与其他共和国领导人到克里姆林宫签署了一份协议,宣布建立“独立国家”的经济共同体。其中,对中央银行的控制和货币发行的问题上,各方都有所妥协,苏联银行将由中央银行代表和共和国银行代表共同组成的委员会进行管理,但是共和国银行必须接受货币发行数量上的限制。然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叶利钦想要支持这项协议,他立刻说俄罗斯将不会批准这项协议,除非对俄罗斯很重要的、针对特定领域的30个附加协议也能得以签署。[23]

此前一天,俄罗斯总统曾发表演讲,矛头直指试图恢复前苏联的做法。他宣布俄罗斯正在削减大部分苏联部委的经费,他指出“要尽快把整个帝国的体系清除干净,然后建立起耗资较少的共和国体制”。9月,俄罗斯将国内油气公司国有化,并且接管了曾经上缴给苏联的税收。通过扩充俄罗斯国库,并使苏联破产,俄罗斯领导人获得了对抗中央的强大武器。在10月中旬,俄罗斯议会投票宣布,包括戈尔巴乔夫的国务院在内的苏联机构都和俄联邦没有任何关系。叶利钦对国家计划委员会也颁布了类似政令,国家计划委员会是苏联的经济规划机构。布什的电话虽然让叶利钦签署了经济协议,但是美国总统无法确保叶利钦能够真正尊重协议,或使他不再做出进一步削弱苏联的行为。[24]

盖达尔原本受鹿特丹大学的邀请正在荷兰访问,突然接到叶利钦的紧急电话,让他返回俄罗斯,因为叶利钦要见他。盖达尔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即他作为学术顾问的舒适生活要结束了,他要进行俄罗斯历史上最不受欢迎和最痛苦的改革。尽管盖达尔并没有期望可以监督改革的实施,但他也不打算拒绝改革。当他告诉父亲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的时候,这位曾经作为苏联战地记者去过古巴和阿富汗的老人,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担忧,但是他仍然祝福盖达尔说:“如果你确定这是唯一的选择,就按你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去做。”[25]

盖达尔认为,他们的计划是唯一能够阻止经济崩溃的方法,布尔布利斯及其团队也是这么想的。他还坚信叶利钦是唯一一个敢于冒险实施改革的政治家。盖达尔记下了从阿姆斯特丹回来之后,自己和俄罗斯领导人会面的直接感受:“作为一个政治家,叶利钦对经济的理解很到位,对于国家的情况有基本认识,他知道发起改革意味着要承受巨大的风险,他还知道如果一味被动地等待机遇,将给国家带来多大的伤害。”盖达尔的朋友相信,盖达尔已经为叶利钦的个人魅力所折服,而且可能会持续很多年。[26]

叶利钦也被这位年轻人折服了。他认为盖达尔是俄罗斯知识分子的代表,“不像政府机构里沉闷的官僚,那些人总是隐藏自己的观点,但会不顾一切地捍卫自己的利益”。叶利钦欣赏盖达尔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他能用简单的话语说清楚复杂的经济问题。叶利钦写道:“听他讲话,你可以清楚地明白我们所采取的路线。”他还有一个别人之前从未提出的计划,这个计划反应迅速,一针见血,一年之内就能见成效。已经有人打算支持该计划了。而且,盖达尔还让叶利钦相信,如果他不对经济做出重大调整的话,他将会走向与戈尔巴乔夫同样的命运,因为戈尔巴乔夫也一直承诺改革,但是从不行动,如今他被迫出局了。[27]

为叶利钦引荐盖达尔的布尔布利斯,相信两人在文化上也能建立亲密关系。同他那一代的大多数苏联人一样,叶利钦从小就熟知和崇拜盖达尔的祖父——阿尔卡季·盖达尔的作品,而且就像其他乌拉尔人一样,叶利钦一直以来对盖达尔外祖父巴维尔·巴若夫的著作抱有最高的敬意,巴若夫曾将乌拉尔民间文学整理成一本名为《孔雀石箱》的故事集。当布尔布利斯回忆起叶利钦与盖达尔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时,这样说道:“这是一个奇妙的组合,大家都是突然意识到,我们来自同一片土地,发源于同一个火山口,我们同根相连。”逐渐壮大的克里姆林宫“斯维尔德洛夫斯克黑手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聚合了。

布尔布利斯所指的同根相连,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也是指思想上的。盖达尔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忠实的布尔什维克,曾参加过1917年的革命。布尔布利斯相信盖达尔和叶利钦都对早期布尔什维克主义有着特殊的历史和文化感情。“那个人有一点乌托邦气质,一种神奇的布尔什维克式的勇气,忠诚于理想。”布尔布利斯这样评价盖达尔,“而且他身上既有历史和文化的积淀,也有社会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情怀。”盖达尔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曾镇压过反抗社会主义的农民起义,现在他们的孙子选择引领国家回到旧时代,回到那个造反的农民捍卫私有财产的时代。但是过程都是极其痛苦。当年布尔什维克对资本主义大力抨击,如今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也面临着同样的抨击。但这次盖达尔不会囚禁反对者。[28]

尽管叶利钦在索契的海滩上对布尔布利斯备忘录给予了肯定,但是直到他与盖达尔会面之前,他都没有将其公之于众,而且也没有作出最后决定。但是一旦他下定决心之后,事情就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叶利钦计划在10月28日俄罗斯国会代表会议(即俄罗斯最高议会)上阐述自己的改革计划,并且请求授予总统特权,保证该计划的实施。在会议即将召开的前几天,关于改革的内容以及叶利钦将要进行的演讲传到了戈尔巴乔夫同僚那里。10月22日,戈尔巴乔夫的副官梅德韦杰夫在他的日记中写道:“看来将会宣布全面放开物价,但是,不会提到任何关于在货币流通或控制财政赤字等问题上加强银行管控的问题……接下来的几天将说明事情的走向,但是俄罗斯领导层显然倾向于走极端路线——共和国的完全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