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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道:“道理不在是否赔得起,而在该不该赔。如果该赔,赔不起也要赔,拿脑袋赔也要赔。”

科尔昆道:“我相信历任郎中监督都是清廉守法的,拿不出银子来赔补。赔不起怎么办?统统杀掉?”

高士奇道:“国朝做官的,俸禄不高。陈廷统外派做知府,不是还得借盘缠吗?”

陈廷敬听高士奇这么说话,便道:“明珠大人,我们还是先议宝泉局亏空案。如果说到廷统,我就得回避了。”

明珠点头道:“陈大人说得在理,我们一件件儿议。先议定铜料亏空案吧。”

向忠叉腰站在一张椅子上喊道:“弟兄们,陈廷敬要减我们的工钱。我们是靠自己的血汗挣钱,他凭什么要减我们的?”

役匠们愤怒起来,吼道:“不能减我们的工钱!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

马明喊道:“各位师傅,你们听我说,你们听我说!”

场面却甚是混乱,没人听马明的。向忠又喊道:“弟兄们,这些炉座是谁砌的?”

役匠们叫道:“我们砌的!”

向忠说:“我们自己砌的,我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是不是?”

役匠们高喊:“我们听向爷的!”

马明大声喊道:“师傅们,盘剥你们的是向忠!”

向忠哈哈大笑,道:“我盘剥他们?你问问,谁说我盘剥他们了?”

一位役匠说:“我们都是向爷找来做事的,没有向爷,我们饭都没吃的!我们不听你的,我们相信向爷!”

刘元扛着把大锤,说:“我们自己的东西,今儿把它砸了!”

刘元说罢,抡起锤子就往炉子砸去。役匠们一窝蜂地跑去找行头,锤子、铲子、铁棒,找着什么算什么,噼里啪啦朝铸钱炉砸去。

马明急得没法子,连声喊道:“师傅们,你们上当了!你们别上当呀!”

刘元凶狠地朝马明叫道:“你还要叫喊,我们连你的脑袋一起砸!”

役匠们听见了刘元的喊话,又一窝蜂朝马明他们拥来。马明抽出刀,横眼向着众人,道:“各位师傅,你们不要过来!”

刘元冷笑道:“过来又怎么样?你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马明喝道:“谁带头造反,自有国法处置!”

向忠这会儿又躺在里头抽水烟袋去了,由着外头去打打杀杀。宝泉小吏悄声儿招呼马明:“马爷,他们人太多了,我们硬斗是斗不过的!”

马明同宝泉小吏们只得退了出来,远远地站在钱厂外头。钱厂早已被砸得稀烂。刘元领人拥到门口,喊道:“有种的,你们进来呀!砸烂你们狗头!”

马明又急又恨,道:“我这可怎么向老爷交代!我真是无能呀!”

小吏道:“马爷,你不必自责,这种情形谁来了都不顶事的。”

马明道:“快快派人送信出去!”

这位小吏道:“哪里去另外找人?我去算了。”

宝泉小吏飞马进城,寻了半日才知道陈廷敬去吏部衙门了。小吏又赶到吏部衙门,同门首衙役耳语几声。吏部衙役大惊,忙跑进二堂,顾不得规矩,急急喊道:“明相国,外头来了个宝泉局的人,有要紧事禀报。”

明珠问:“什么大事?叫他进来当着各位大人的面说。”

宝泉小吏被领了进来,道:“明相国,各位大人,大事不好了!钱厂役匠们听说要减工钱,造反了,把钱厂砸了个底朝天。”

萨穆哈立马横了一眼陈廷敬,对明珠说:“明相国,果然不出所料,役匠们反了吧?这都是陈廷敬做的好事!”

陈廷敬甚是奇怪,问:“役匠们怎知减工钱的事?”

萨穆哈道:“没有不透风的墙!”

陈廷敬说:“我想知道是哪堵墙透了风!”

科尔昆阴阳怪气地说:“减工钱是陈大人您奏请皇上的,您该知道是谁透了风。”

陈廷敬知道事不宜迟,在这里争吵徒劳无益,便道:“明相国,各位大人,皇上说过,钱法之事,我可以先行后奏。”

明珠点头说:“皇上确实有过这道口谕。”

陈廷敬拱手道:“那么我今日就要先行后奏了。”

明珠问:“陈大人您想如何处置?”

陈廷敬说:“我要立刻去钱厂,请科大人随我一道去。”

明珠道:“这样啊,行行。科大人,你随陈大人去宝泉局吧。”

科尔昆本不想去,却又不能推辞。陈廷敬便说:“各位大人先议着,我少陪了。”

陈廷敬同科尔昆各自骑了马,往钱厂飞奔。刘景早已把苏如斋等关了起来,这会儿也同衙役们跟着陈廷敬往钱厂去。

陈廷敬赶到钱厂的时候,向忠正在那里向役匠们喊话:“弟兄们,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砸钱厂人人有份,谁也不许做缩头乌龟!只要弟兄们齐心协力,陈廷敬就没办法把我们怎么样!要把我们全部杀了吗?皇帝老子都没这个胆量!要把我们都抓起来吗?真还没这么大的牢房!”

向忠正说着,见陈廷敬领着人进来了,便恶狠狠地咬着牙齿,喊道:“弟兄们,操家伙!”

役匠们手里的锤子、棍子攥得紧紧的,个个瞪眼伸脖形同斗鸡。

陈廷敬望了眼役匠们,回头冷冷说道:“把科尔昆绑了!”

陈廷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唬住了。科尔昆愣了半日,突然大叫起来:“陈廷敬,我可是朝廷二品命官,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陈廷敬又厉声喊道:“你们还站着干吗?绑了!”

刘景、马明立马上前,按倒科尔昆,把他绑了起来。陈廷敬心里有数,不管科尔昆自己三年任内是否亏空了铜料,但他是刚卸任的钱法郎中,罪责是逃不脱的,不如干脆抓了他,镇镇眼前阵势。役匠们见绑这么大的官,果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向忠也被镇住了,呆立不语。

陈廷敬道:“师傅们,你们上当了!科尔昆这样的贪官勾结炉头向忠,长年盘剥你们!”

向忠叫道:“兄弟们,陈廷敬胡说!没我向忠,你们饭都没地方吃!”

毕竟见陈廷敬绑了科尔昆,役匠们不敢胡来。向忠却是个不怕死的,突然挥棍朝陈廷敬噼去。向忠手中的棍子才举到半空,自己不知怎么就哎呀倒地。原来珍儿飞身过来,拿剑挑中向忠的手臂。几个衙役拥上前去,绑了向忠。

这时,吴大爷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这几日,马明找遍北京城,都没有找着吴大爷,却叫珍儿找着了。吴大爷朝役匠们喊道:“师傅们,向忠一直在喝我们的血,我们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啊!陈大人派人找到我问话,我才知道宝泉局发给我们的工钱,叫向忠吃掉大半!向忠怕我把钱厂里的事情说出去,叫刘元杀我灭口!我幸亏躲得快,不然就没这把老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