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岳飞之“罪”:莫须有(第4/5页)

怎样应对呢?

蒋世雄劝他学韩世忠,迅速进京向皇帝求情。要么就远走高飞,从此远离一切。反正万万不能坐以待毙!岳飞苦笑了,他怎能去学韩世忠。

岳飞一生从未昧心低头,从未因生死富贵之事折腰!况且韩世忠于赵构曾有救命救驾之功,哪里是他所能比的。思索再三,岳飞平静地叹了一声,说:“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义;万一不幸,亦何所逃。”

老天长眼,自然护佑忠良—多么美好的愿望!

杨沂中在九月下旬的某一天到来,岳飞很平静地跟着他走了。十月十三日,万寿观使岳飞重回临安城,没能见到皇帝、首相,直接下狱。

那一天,岳飞的车轿被抬进了大理寺。岳飞惊愕,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未经弹劾、申辩就下狱。他大声问:“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

岳飞在大理寺门内下轿,只见四周一间间密室都挂着厚厚的帘子,没有一个人。正四顾彷徨,有人出来对他说:“这里不是相公坐处,后面有中丞相待,请相公略去照对数事。”

照对,即审讯。

岳飞不胜骇异,他为国家尽力半生,竟然落到了被审讯的地步!

他跟着来人走向大理寺深处,途中突然见到了被锁在镣铐上的血肉模糊的张宪、岳云。至此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本以为宋朝官场宽松,自己位极人臣,即有处罚也不会严苛,哪想到自己的爱将、长子竟然身受酷刑!

此时他只能继续走下去,在里面等着他的人是御史中丞何铸,此人是秦桧的亲信,不久前曾出面弹劾他,导致他罢官。

主审岳飞的是御史台长官何铸、大理寺卿周三畏。这两人问岳飞为什么要造反,以及怎样造反。

对此岳飞实在没法回答。这就像一只羽翼洁白的大鸟,被人问为什么你的翅膀是黑色的,你让它如何回答?岳飞只能笑了笑,说:“皇天后土,可表此心。”

他撕开了自己的衣衫,袒露后背,那上面有四个墨迹深入肌理的大字—精忠报国。

“精忠报国”这四个字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它不仅凝结着岳飞的八千里云月,印刻着他十五年间的勋劳,更是激发了无数国人心中的热血。不只是当时,八百余年后中国再一次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时,国人都以它为口号走上战场!

它是神奇的,只在一瞬间就升华了一个人的灵魂。何铸,他本是秦桧的亲信,不久前还弹劾过岳飞,对岳飞有着很深的偏见,可是这一刻,他拍案而起,结束庭审。他离开了大理寺,直接去找秦桧。

他为岳飞而辩驳,他要为岳飞脱罪!

那些所谓的证据破绽百出,不值一驳,都是假的,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面对这些,秦桧愕然,他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何亲信怎么转眼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是发疯了,还是被岳飞收买了?他试着劝了几句:“还是以大事为重,陷害岳飞为重……”

哪知换来的是何铸对案情的一步步拆解,无论如何何铸都要为岳飞辩解。至此,秦桧终于拉下面具,他懒洋洋地抛出了底牌:“此上意也。”

这是皇上的意思。

他觉得这样就是结局了,何铸可以心安理得地结束了,却不料换来了何铸进一步的反击:“铸岂区区为一岳飞者,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

秦桧终于清楚眼前的这个人被岳飞洗脑了—他拉拢这人用了好几年,岳飞洗脑只用了这么一会儿。想想真沮丧,但也只能放弃了。

何铸被任命为出访金国商量和谈的使者,立即出国。岳飞的主审官换成了万俟卨。万俟卨与岳飞早有旧怨,他担任过荆湖北路的转运判官、提点刑狱公事,贪利奸猾,被岳飞鄙视过。这人怀恨在心,投靠秦桧,视岳飞为死敌。

万俟卨与何铸是不一样的。何铸有一颗没有泯灭良知的心,知道公义道理国家利害。而万俟卨不管这些,他的眼中只有一己之私欲。从这一点来说,此人和秦桧、赵构是真正的同伙,本质上是相同的。

为了荣华前程,管什么道德良心!

由万俟卨主审,岳飞的苦难开始了。这人颠倒黑白无中生有,不仅把前面提到的三项所谓的罪名扩大化,更罗列出很多岳飞曾经说过的“造反的话”。

比如岳飞在升任节度使时说过:“三十岁建节,古今少有。”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的造反了,因为本朝三十岁建节的人只有一个,即开国太祖赵匡胤。

难道你岳飞在自比太祖吗?

比如岳飞曾在淮西之战后说:“国家不得了也,官家又不修德。”这是公开诽谤当今圣上。

再比如岳飞公开蔑视同僚,说张俊、韩世忠的军队不堪一击。还有最重要的两句问答,那是在第四次北伐不得不撤退的途中,某个夜晚,岳家军众将闷坐在一座古庙中,长久的沉默之后,岳飞突然问:“天下事,竟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张宪回答:“在相公处置尔。”

这是多么的大逆不道啊!这一问一答不仅暴露了岳飞的野心,更坐实了张宪的帮凶罪行,这一主一从是在试探众将的心,是在公开谋反!

此类言语都在这时出炉,它们的可信度也就可想而知了。而这些,居然成了岳飞的罪证,并且由于是万俟卨收集的,又被南宋官方所认可,所以在后世几百年间不断被各色人等引用。

后世纵然百口烁金,也总有心怀良知的人去维护岳飞的声望。可在当时,岳飞已然落难了,没有谁能庇护他,给予他哪怕一点点的公平。

万俟卨罗列了上面那些所谓的“罪证”,终于再次提审岳飞。公堂之上,此人赤裸裸地大声呵斥:“岳飞,国家有何亏负你处,你父子却要伙同张宪造反?”

明明对方才是奸邪小人,如今却被这小人审问自己是不是谋反。这极度的荒诞彻底激怒了岳飞。他以更大的声音反驳:“对天盟誓,吾无负于国家!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损陷忠臣!吾到冥府,与汝等面对不休!”

说话间,岳飞须眉怒张,伸臂戟指,长时间的冤屈监禁,让他无法自制。就在这时,旁边的衙役忽然以杖击地,呵斥说:

“岳飞叉手正立!”

岳飞猛然惊醒,这一瞬间他彻底清醒了,一生的事迹在心头闪过,三十岁之功名、八千里的征途、十万军卒的统帅,都已经是过往。

他现在只是一介囚徒!

连一个衙役都敢呵斥他了,而下面的一幕让岳飞在清醒之余心灰若死。万俟卨说:“相公说无心造反,你还记得游天竺寺时,曾在壁上所题的‘寒门何日得载富贵’这句诗吗?这是什么意思?既写出这样的话,岂不表明你有非分之想,居心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