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雍熙北伐(第3/4页)

赵昚愕然。

前后的反差太大了,赵构先是肯定了与张浚的交情,又鄙视了张浚的工作方式。这说明了什么?是先扬后抑,比较常见的政治手段,还是说这是在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

难道张浚真的是表清里浊的两面派?

一颗有毒的种子顺利地在赵昚的心里生根发芽,他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这不怪他,他受过专业的政治培训,这些都是本能反应。

之后他迷惑、思考、分析,终于下了结论。赵构不北伐,他想北伐,而张浚三十年如一日倡导、计划着北伐,有这个定式在就足够了。

可那颗种子只要种下,就再也没法彻底拔出来。

赵昚找爹要政策的事泡汤了,很郁闷,但也是在意料之中。他振作起精神想别的渠道继续往高里抬张浚,为北伐树大旗、造影响。

他决定从大臣中找帮手,第一人选理所当然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帝师—史浩。顺便说一句,这位史老师依然非常坚挺地存在于朝中。之前一个昏招让国家失地十六州,损兵近三万,仍然没有断送官场仕途,甚至连降级的处分都没有,连失去皇帝信任的危机都不存在。

这时赵昚非常渴望老师的共鸣,可老师偏偏还是很拧。史浩明确表态,他一如既往地不支持北伐,并且严正告诫学生:“你被别有用心的人骗了。至于是怎么被骗的,老师给你现场示范。”

史浩要求和张浚进行廷辩,在金殿上,在皇帝、文武百官面前把事情说清楚。

张浚不得不应战,这也算是他的述职吧,毕竟他想北伐,只有举国之力,每个官员都得配合才成。于是他从江淮前线赶回了临安,他满心希望能把这次的廷辩变成一个积极的誓师大会,把敌对派、骑墙派都争取过来,甚至变成他的手下,一起为北伐努力。

这件事再次证明了张浚是位乐观主义战士,他在每次的斗争来临前都信心满满,是强敌的,他轻视;是战斗的,他觉得是游戏。

比如这次。

史浩是个官场新丁,新皇帝登基前只是教育系统里的官儿,履历表上填的是温州教授、太学正、国子博士,这和张浚怎么比?张浚在靖康之变前的开封城里都比这些头衔大得多。

所以张浚不以为这是场战斗,他很轻松地走上朝堂,就差点儿当面问下皇帝:“你今天到内祠里参拜过我的生辰牌位了吗?”转而再问下史浩:“皇帝都这样,你是不是也应该有点表示?你想随便就和我说话吗?”他是昂扬的、正义的、神一般的,史浩也认可了这一点。于是他得先开口论述他的北伐大计。

张浚说:“皇帝应该下诏亲征,第一阶段先到建康……”

史浩反对。

史老师问:“皇帝去建康是以什么名义?是亲征,那么率先挑起战端,于仁不寓;如果是以巡边的名义,那么花费是多少你知道吗?完颜亮南侵时太上皇亲征,沿途各州县耗费的巨资不算,光是朝廷内库支出就达到了一千四百万贯。现在朝廷是不是还能支出这些,你自己去查账本。当然,你可以直接提议把都城迁往建康,那样花费可以打进正常开销里,毕竟朝廷在哪儿都花那些钱。可是建康没有皇宫,怎样安置皇帝?皇帝可以将就,怎样安置太上皇?如果皇帝单独亲征,那么禁军必将分成两部,一部留临安保卫德寿宫,一部去前线。这样单薄的兵力,万一金军突袭,你怎样保证皇帝的安全?”

一系列的问号,搞得张浚哑口无言。这些都是事实,哪怕很愚、很腐、很厚黑,可毕竟都是现实状况。想了半天,他决定回避。

他强调:“皇帝应该有勇气,想想汉高祖刘邦以微不足道的泗水亭长之职转战天下一统江山,何其壮哉,我皇当有汉高祖的气概!”

很激昂—史老师很生气,说:“这根本就不能类比。刘邦是什么人?趁秦末大乱逞一时大快的亡命徒罢了。胜则得利,败就去死,宛如一次赌博。这时我皇上承二百年祖宗基业,怎能与之相比?帝王之兵,当以万全,你如此轻率,是想陷皇帝于死地吗?”

张浚再一次无言以对,他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个老学究很难缠,谈理论、辨对错非常拿手。这不行,得换个话题。

张浚提出,中原沦陷已久,再不收复,江北会有豪杰趁势而起,那时整个北方将不会再为宋朝所有,这是比金国更大的隐患,一定要尽早尽快地处理。

言下之意,有条件要北伐,没条件也得北伐,刻不容缓。

这是个大命题,涉及赵宋家的天下,已经到了军事、政治的层面上,想来老学究不擅长,也不敢乱讲话。何况立军界,他张浚三十年间执牛耳,就算史浩想讲什么,他也能用各种盘外招硬生生地压倒了。

却不料史老师这样讲:“江北根本就没什么豪杰,要是有,为何金人没被赶走呢?”多么巧妙,没有什么专业依据,可就是言之有理。

可见会吵架的人绝对能跨行业去吵。

张浚火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实情?江北的百姓被严格编管,人人手无寸铁,这让他们怎样起义造反?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我们北伐,给他们武器,立即就是战斗力!”

史浩更加不解:“这就是你说的豪杰?手无寸铁就无法反抗吗?想当年强秦暴虐,收天下之兵铸金人于咸阳,陈胜、吴广起义时有什么兵器了?不都是手无寸铁吗?一样声势浩大、纵横天下,那才是豪杰。由此可见,你纯粹是危言耸听,江北根本不会出现另一个汉姓天子。”

张浚气得要爆炸了,跟这种人怎么说理,没发生的事就是不可能的,可一旦发生了呢?难道会有谁提前通知,比如老天爷写一份地契换人公告,说赵宋完蛋了,要换谁谁谁?

历史证明,张浚这时是真的有理。几十年后的襄阳就是这样,一直被攻击,挺了很多年,可是当权者认为它牢不可破,根本不用担心。所以襄阳真的沦陷时一点后手准备都没有!这是后话。

可问题是张浚是文官里的武将,英武逼人总占上风;在武将堆里又是文官,先天上占足了便宜,别管面对的是谁,都敢横挑鼻子竖挑眼。出道以来基本上从没落过下风,造成了他脾气大、口才差,和人吵架时总是出丑。二十年前被岳飞顶得恼羞成怒,这时一个老学究也能虐到他完爆。

张浚实在讲不出什么了,他索性转过头去向赵昚做慷慨激昂状:“陛下当以马上成功,岂可贪于苟安,坐失良机!”

赵昚被深深地打动了,北伐当然困难,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思考这些,可难道有困难就不做了吗?当然不!他以更加激昂的态度回应了张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