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宿州七日,血流成河(第4/6页)

金国家大业大不假,可每一个角落都必须留兵镇守,黄河以南物产丰富,是金国的财帛重地,绝不容失,可是能派出的兵力也就只有这些。此时的态势,已经和当年岳飞北伐时相似了,开封区域内的兵力都已派上了前线,如果再被宋军击败,那么就会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南宋军队如果长驱直入,恢复旧京,直至黄河南岸,那是刚刚站稳了脚跟的完颜雍所无法承担的恶果,影响会迅速波及金国其他区域。

当年的五月二十一日,纥石烈志宁抵达宿州。后方的皇帝急得要死,他却稳当得出格,仿佛忘了他是前锋官一样,不去挑战,只顾着把营盘扎得牢牢的,等后面的主力到达。

稳定,认准了就绝不动摇的一根筋。

第二天,等孛撒的十万大军到位之后,纥石烈志宁才出战,而且绝不是单独只带自己的那一万人,而是全军皆动四面围住宿州城,在南城门外列大阵,拥主将孛撒临战。

和以往金军自我感觉良好,不管对手是谁都轻慢骄横的做派完全不同!

李显忠出城应战。

这是关西将军的惯例,更是李显忠的风格。多年与金军打交道,他深知两军初遇时的战绩,绝大多数将主导整个战役的胜败。

一句话,对付女真人,必须首战大胜。

宿州城南门外,金军骑兵向李显忠的西路军发起冲锋。这是女真战史上的经典招数,一波接一波永不休止地冲击,即使不能击破,也要耗垮对手,何况这时金军数倍于李显忠的部队,可以轮番出战,消耗西路军的战力。提到冲击,要说一下数字。

金军骑兵一般连续冲锋十余次,足以结束战斗。通常这也是他们的极限。

这一天的战况是金军连续冲锋达到了数十次,这个数字是女真建国第一代军队里都少见的。轮番出战的效果显著,南宋将领的怯懦如期而至,军官李福、李宝带领部队想逃跑。李显忠跃马赶到,亲手挥刀立斩了这两人,才稳住了阵脚。

后退者死!

李显忠用血淋淋的将官人头告诉全军,这是一场敌死我活没有余地的战斗,只有胜利才能平安走下战场。没有比这更有力的命令了,每一个南宋士兵,不管他是勇敢的,还是怯懦的,都被或激励或恐吓出了惊人的勇气。

首战大胜。

在金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冲锋数十回合的战况下,北伐西路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当天李显忠收兵回营时的心情应该是愉悦而轻松的,从以往宋金战史来看,之后的事情会容易很多。首先金军会后撤,其次接下来的战斗难度会锐减,再没有第一战这么艰难了。

可是他错了,仅仅隔了一个晚上而已,当第二天的太阳刚刚升起,金军又抵城挑战了。李显忠觉得不对头,战局在向异常转化,单凭他的西路军很可能解决不了问题。为了保险,他硬着头皮去找邵宏渊。

他建议两军同时出战。

邵宏渊拒绝,给出的理由是,据东路军观察,金国近期还会有建制巨大的军队增援,加上宿州城外的敌人,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北伐军的承受力。我们应该理智些,考虑—退守。

不仅不出战,还想撤退!

李显忠怒火升腾,忍了又忍,才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事后很多年他反省这一切时,最恨的就是这一刻自己为什么还要忍耐,后退者死!他应该像昨天在战场上砍掉那两个懦夫的脑袋一样,砍了邵宏渊这个败类,这样,就不会有后面那些更操蛋的事发生了。

可是这时他没法知道未来,只有愤愤地扔下了一句话:“我只知有进,不知后退!”就带人冲出了宿州城,率西路军与金军决战。

这一天的战况激烈程度比前一天更高。金军在纥石烈志宁、孛撒的驱动下创下了宋金交战史上的纪录,他们居然连续冲锋了百余回合!

这还只是在一个上午完成的。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度,十一万金军轮番上阵,而西路军不足四万人,结果居然是金军被阵斩左翼都统及千户、万户数人,五千左右金军尸横疆场。

临近正午,烈日当头,空气闷热,疆场上每个人都剧烈喘气,金军最后一次发动了冲锋。史料记载,这一次李显忠后撤了,他的部队背抵城墙,以克敌弓远射逼退了金军。

很明显,西路军已经快被挤干榨尽,战力所剩无几。好在金军同样如此,他们退了下去,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西路军没有回城,就在城外就地休整。一眼望去,数万人解甲坐地,战创遍体,浑身是汗,在烈日下艰难地喘息。

斗志仍在,体力不济了。

这是急需援军的时候,大家都若有若无地关注着身后的城门口,要是那里冲出来一支养精蓄锐的东路军,那该多好。

居然心想事成,城门开了,真的有士兵从里边跑了出来,后边跟着的居然是邵宏渊本人!惊喜,一时间战场的焦点都聚向了这里,邵宏渊是中心。

只见此人骑着马,在战场周边巡视,看了很久,等关注度达到顶峰后,终于说了一句话:“当此盛夏,摇扇于清凉犹不堪,况烈日中被甲苦战乎?”

这么烈日当头的,摇扇子乘凉都来不及,居然还有人披甲作战打个没完没了!

这句话瞬间传遍沙场,每一个打得浑身是伤累到吐血的南宋大兵都气得头晕,之前他们浴血奋战坚定不屈,表现得越是勇敢,越感觉自己傻。再没有比自己认真做事,却被嘲弄更让人泄气的了。而有些所谓的“有心人”更是听出了话外之音。

这么热,众寡悬殊,还出城决战,为的是什么呀?如果不是主帅李显忠只凭自身激情,贪图一时之功,哪会像现在这样不顾将士们的死活?

联想到之前不许队伍进城休整,不分发战利品,大兵们看向李显忠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之前英勇伟岸战神一般的无敌形象顿时大打折扣。

说完了这句话,邵宏渊施施然骑马回城了。外面的太阳依旧毒辣,五月的艳阳天下,金军重新集结,又一次冲向了李显忠的西路军。

人,还是那些人。上午时还血贯瞳仁杀伐无惧,让金军创下了纪录,而他们打破了纪录。他们是南宋史上当之无愧的硬汉铁军。

可中午过后,一切都变了。铁军们无精打采,铁血铸成的心被蒙上了一层阴暗可耻的幕布,变得犹疑、迟钝,甚至逆反。

邵宏渊的话对战局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这一刻,他真的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很多人都相信,一定是秦太师附体了,才让他把汉奸这个工作做得如此到位。

人心散了,李显忠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他只能亲自冲锋,他要以行动带动后面这些灰心丧气的士兵。他坚信,北伐是他报仇的机会,也同样是后面这些士兵报仇的机会,他不信他们都像邵宏渊那样自私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