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衣冠南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第6/20页)

好在有赖温峤、陶侃等人的努力,终于在329年春平息了这次叛乱。

当时,东晋有一首童谣是这样唱的:

恻恻力力,放马山侧。

大马死,小马饿。

高山崩,石自破。

这首童谣,基本上就是对苏峻之乱的概括记录。所谓“恻力恻力,放马山侧”,其中的“马”,指的就是司马氏,“山”指的就是苏峻。这一句是对苏峻之乱的整体描述,描写司马氏皇帝的窘迫。

第二句,“大马死,小马饿”,所指就清清楚楚。325年闰八月,晋明帝司马绍病死,其子司马衍即位,是为晋成帝。晋成帝即位的时候才5岁,没有能力执政,所以两年后就爆发了苏峻之乱。苏峻把小天子晋成帝和一班大臣赶到石头城,他们膳食不足,苦不堪言,所以说是“大马死,小马饿”。

后来,陶侃等人努力作战,苏峻战死。苏峻的弟弟苏逸还据于石头城奋力抵抗,但是很快也被消灭掉——这就是“高山崩,石自破”。“峻”形容高山,所以用高山指代苏峻;而石头,则指代石头城。

一次重要的清谈

苏峻之乱后,东晋朝廷暂时转危为安,于是,王导再度执政。他“务存大纲,不拘细目”,依旧是道家休养生息的政策,老百姓获得喘息机会,东晋逐渐地恢复了元气。

承平之际,一度中断的清谈玄风,又被王导带了起来。

士人南迁后,由于社会动乱,清谈一度中断。国破家亡、山河变色的悲观情绪,始终笼罩在南渡士人心头。甚至他们只要聚在一起,酒喝大了,就会相对流泪,哀叹遭逢乱世。《世说新语》里记载了一个“新亭对泣”的故事: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世说新语·言语第二》)

自卑消极的心情,需要鼓舞。碰到这种情况,我们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弘扬民族文化、复兴民族大业,所以在今天,国学兴盛。王导身为江东宰相、士人领袖,他也要鼓舞大家的精神,所以他的做法也类似——找个旧日兴盛的文化,来复兴一下,于是,玄学清谈重新风靡。

王导是大清谈家王衍的表弟,比王衍小二十来岁。我们可以想一下,出身在琅琊王氏的大家族中,即便是一般的子弟,身边的哥哥叔叔伯伯爷爷都是清谈大家,耳濡目染,怎么也自带三分玄风吧?更何况王导对此也非常喜欢,自然是个中好手。

史载王导过江后,常常和大家谈论三个话题,即“声无哀乐”“养生”和“言尽意”。“声无哀乐”“养生”都是嵇康经常谈论的论题。有学者说“言尽意”应该是“言不尽意”的讹传。要真是“言不尽意”的话,那么王导所倡导的观点,就是原原本本继承了何晏、王弼、竹林七贤他们这一脉的玄义了。

社会动乱,大家没工夫清谈。社会承平,王导就立刻摆起谈座,延续玄风。

335年前后,王导主持了一次盛大的清谈辨场。几千年后的我们无法亲闻亲见,只好借助《世说新语》的记载,去大致感受那令人神往的聚会:

殷中军为庾公长史,下都,王丞相为之集,桓公、王长史、王蓝田、谢镇西并在。丞相自起解帐带麈尾,语殷曰:“身今日当与君共谈析理。”既共清言,遂达三更。丞相与殷共相往反,其余诸贤,略无所关。既彼我相尽,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明旦,桓宣武语人曰:“昨夜听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时复造心,顾看两王掾,辄翣如生母狗馨!”(《世说新语·文学》)

这里面出现了几个重要的人物得介绍下。王导自不必说,殷中军就是殷浩,大名士,大玄学家,时任大将军庾亮的长史。由于庾亮镇守荆州,在长江上游,殷浩沿江而下到首都建康,所以叫“下都”。

桓公,就是大名鼎鼎的桓温,也是东晋中期重要的权臣。桓温不仅是清谈高手,也是超级猛将,掌权后三次北伐,前两次都成功了,收复大片失地。最后也有谋逆的念头,就发兵第三次北伐,当然结果失败了,他有点像是王敦和祖逖的合体。

王长史,是大帅哥、大名士、书画家王濛。王濛有一次身穿宽袍大袖,下车走在雪中,仪态潇洒,人们远远望见,都心仪得不得了,认为是神仙中人。

王蓝田,是王述,性情耿直,有度量,却和王羲之有很大过节。他的儿子王坦之更有名,是东晋中期的砥柱大臣。

谢镇西,是谢尚,字仁祖,是谢安的表哥,也是一个大名士,长得很美,人们都用“妖冶”来形容他。谢氏家族能够后来居上,成为江左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谢尚可以说是奠基人。

这几个人,个顶个都是大牛人,每一位都对东晋未来的政治、文化格局产生重大影响,每一位在《世说新语》中都有大量有趣的事迹。

年轻的殷浩刚到首都建康,王导久闻其名,就邀来如桓温、谢尚、王述等后起之秀,为他举办了一次清谈雅座。

清谈的内容我们无从得知,但辩论的过程应该是非常精彩的。王导和殷浩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反复辩难,一直聊到大半夜,其他人只有听的份儿,根本插不上嘴。王导最后高兴地说:“刚才说的那些,尽管最后也没说清楚根本的义理在哪里,但是,咱们言辞比喻之精妙贴切,正始之音,也都该是如此啊!”

正始之音,就是何晏主持谈座的清谈,当时王弼年幼,何晏亲自与之辨析,最终在何晏的推崇之下,王弼成为玄学翘楚。今天的场景何其类似,殷浩也年轻,年老的王导以宰相之尊亲与交谈,这隐隐约约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某种程度上,王导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接班人一样。这次谈论,不啻是老一代清谈领袖和年轻一代清谈领袖的交接仪式,自此,玄谈之风,在东晋一朝,又开始绵延盛行。

桓温兼有玄学家和武夫的双重身份,所以言辞就更加豪放不羁一些。他对于能参与这次清谈,也倍感荣幸。第二天就对别人吹牛,说王导、殷浩聊得非常好,谢尚还能插几句嘴,自己也有所得,但是王濛、王述两人被谈论吸引,就像“生母狗一样”。生母狗到底是什么样,咱不知道,但这是当时的一句俗语,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桓温赳赳武夫的形象,活脱脱一览无余。

殷浩没有辜负老前辈王导的厚望,他后来果真成为朝中忠臣、新一代清谈领袖,引领江左玄风,许多人都靠和殷浩谈辩而一夜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