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一部 骗枭 七(3)

开封是中国的爱琴海岸。卞梦龙原来就是这么想的。中国有自己的雕塑家,唐代的吴道子如和杨惠之没留下任何真迹,这却算不了什么。残败的城市本身是历史的留存,是古人遗留的最有价值的信物,中国人不懂这个道理,更不具有舍里曼那种脑子。岂知开封赝品多,要留心点,却不知这个在历史中翻滚了两千年的城市仍存在,只要这片土地在,只要这段史料在,那么它越是衰微破败,其中蕴藏着的真东西就应当越多。

这个轻薄的念头在云端翱翔了一阵,一落到地面上就踩不实,当即滑了个大筋斗。

第二天一早,他便又去了临江阁。既存有一线希望,又想搞出个所以然来。

一进门,见到鼎在,他身上一阵寒凉。

见他进门,朱掌柜就凑上前来,“钱这么快就凑齐了。”

卞梦龙则直视着他说:“先莫谈钱。我一个朋友昨天在临海轩买了一只与这鼎一模一样的鼎。这是怎么回事?”

朱掌柜一听,脸涨红了,吭哧了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不,不,不……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东西全买来了,跟这只一模一样。”卞梦龙愤愤地说,“你们作伪也真有办法,连开封出名的鉴定大家宗九堃先生也让你们给唬住了。原来这鼎竟是伪品!”

没想到,朱掌柜听了这话,脸上却泛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笑纹稍瞬即逝,他转身向桌前走去。

“作伪行商,以假充真,你还有心思笑!”卞梦龙喊起来,“骗了我不谈,连老夫子也被你们给骗了!一骗就是几千,你发了财,被骗的会倾家荡产的!”

朱掌柜缓缓转过身来,依然挂着笑,“小兄弟,别对我发这么大脾气,本店不过是受人之托代卖这只鼎的。”

“替哪个混账东西代卖的?我要告他去!”

“我说出来你就不会去告状了。”朱掌柜坐下装着烟斗,拖着长脸说,“你想想,我开价四千,什么人一说卖两千,我就得老老实实卖两千呀?”

“宗九堃!”卞梦龙感到脑子嗡的一下大了。

朱掌柜燃着烟斗,香喷喷地吸了一口,随着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才说:“再想想,除了一个满肚子学问的老家伙,谁能从饰纹到翻砂想一点不走样地仿制一只商鼎呀?这活要让我干,上古形制是怎么回事我都对付不出来。”

“宗夫子?”卞梦龙沉重地喘息着,脑子里全乱了。一个迂腐的大学问家,家乡南肉、东坡肉,汴梁与临安之古谊,在脑海里乱成一团。“你胡咬!”他高声说,“宗先生岂是作伪之人?!他还带我们到瓦子里去拆穿假古董贩子卖伪剔红的骗局呢!”

“那不是别人的赝品嘛。拆穿了只有损于他人,无干自己痛痒,反而有益于老夫子在画界及古玩界之声。老夫子又何乐而不为呢。”朱掌柜的回答,出奇地痛快。

卞梦龙心越发凉了,却仍不甘心,“宗夫子还考出了你这里的汉灯和汉镜之伪,他如是作伪之人……”

朱掌柜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如果不带你们到瓦子去捉伪,如果不当你们面抖出我的汉镜、汉灯之伪,你怎么会那么信得过他?这些小把戏还不是为了卖鼎?因为你的同窗凑巧也买了一只伪商鼎,所以咱们这笔买卖没成。这样我就可以给你交底了。宗九堃即便知道我给你交了底也不会生我的气。多少年就是这么滚过来的。这里面的小把戏不说出来也摆着呢。它们只能用在你们外埠人身上,对圈里人跟明面上的事一样。”

卞梦龙闻言,周身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