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二部 骗枭 十七

“这是最后一次来静斋了。”卞梦龙第二天一早赶到静斋门口时就是这么想的,买了画就去客栈结账,马上赶回无锡。一个时辰都耽误不得。

推开门进去,但是母女俩各把一角,像两尊默然静候的守护神。三个人,三门心思,沉默了片刻。

母女俩心照不宣地相互一瞥。

婉儿和他交换了一下诡秘而亲昵的目光。

婉儿娘和他相互戒备地看了一眼。

他开始看墙上的画,没多大会儿听到发问声:“你来的次数不少了,看上哪张啦?”婉儿娘缩在阴暗的旮旯里,声音喑哑。

“这幅,加上这幅,这两幅我要了。”他随便点了两幅说得过去的山水画。

婉儿娘不挪身子,“就这两幅?”

他装着漫不经心地问:“你这店里还有什么别的藏画没有?”说着用目光瞭了下婉儿。

“问这干吗?”婉儿娘似乎啥都没瞧见。

“娘,爹不是还留下一张猎什么图吗?”婉儿不失时机地插了进来。

他像头一回听说似的,问道:“画的是什么?”

“就是一个大胡子,骑了匹大圆肚子马。我瞧见过。”

“画上就一个人?”他那新鲜劲跟真的一样。

“就一个人。”

“行了,别在我面前做戏了!”婉儿娘喝住了他们。

卞梦龙和婉儿局促地站立着。

婉儿娘从身后拿出一个蓝布套,说道:“卞先生,你今天不就是冲着它来的吗?”

他默认了,翻翻眼直盯着对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但见婉儿娘从布套里抽出来画轴,徐徐展开,“这幅画是我男人的心爱之物,我本不当拿出来,可婉儿这孩子昨儿跟我纠缠了一夜,只好拿出来让你瞧瞧。”

听到此话,他心里格登一声,热乎乎的,不由感激地瞥了婉儿一眼。婉儿掉开脸含羞地低下了头。

他开始俯身看画,神情间又渐渐地显出了狂态。不狂点压不住台。“画这画的是谁?”他指着画上的印戳问道。

婉儿娘似乎不隐讳,“我男人没跟我说过。”

“是哪个朝代画的?”

“反正有年头了,是老辈子传下的画。”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这画上写的是什么?”

“你识文断字的问我干吗?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认字。”

他偷偷松了口气,再问:“画上这人是谁?”

“还不是个土老财。问这么些干吗?你想不想买?”

“想买是想买,”他迟疑地说,“可这画,怎么说呢?婉儿她爹说好,我也不敢说不好,但从我们画画的人的眼里看来,它着实……”

“你小子说这画不好!”婉儿娘火了。

“外行瞧热闹,内行瞧门道。”他完全放松了,侃侃而谈,“就说这人的衣服褶纹吧,国画讲究‘十八描’,有高古游丝描、琴弦描、铁线描、行云流水描、蚂蟥描、钉头描、竹叶描、钉头鼠尾描、混描、撅头描、曹衣描、折芦描、撒揽描、枣核描、柳叶描、战线水纹描、减笔描、柴笔描、蚯蚓描。”

婉儿娘懵懵懂懂地听着,不解地问:“你跟我说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是说这画上的人的衣褶,不符合国画中习惯的衣褶表现程式。”

“那你买它干吗?”

这下把他问住了。他吭哧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还不是看它有年头了吗,又不愿意空着手回去。”

“那咱们就说点实在的,别上来就把人家的画糟蹋了个干净,再变着方压价。”

“好,你就说打算卖多少钱吧。”

“我要听听你打算出多少钱。”

“你是卖家,你不标价让我怎么说?”

婉儿娘再不言语,只伸出一个指头。

他装糊涂,“这是多少?十块?”

“一百!大洋!”

“成交!”

“我要再添一百呢?”

他一咬牙,“中!”

婉儿娘咯咯笑了,笑间猛地变了脸,“我不卖了。”

他听了一炸,急火攻心,变了音:“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变了?”

婉儿娘一笑,“刚才不过是说笑而已,我男人留下的东西,我怎么能卖呢?不卖了。”

他一巴掌按到了摊开的画上。

“干什么?”婉儿娘翻了脸,“你要犯抢?!”

“不敢。任凭你开价,我只要这张画。”

“任凭我开价?翻一番,四百大洋,你有吗?”

“假如有呢?”

“有也没用。这是我男人留下的,不卖。”

卞梦龙满脸淌汗,“高抬贵手,你要我干什么,尽管说。”

“尽管说?”婉儿娘似笑非笑,“我要搭着卖。”

“搭什么?”

“搭个人。”

“搭个人?”他惶惑了,“搭什么人?”

“搭上我闺女!”婉儿娘把婉儿顺手拉过来,往前一推。

婉儿羞赧地低着头,站在卞梦龙面前。

“……婉儿。”卞梦龙渐渐平息下来,怜惜地看着她。

婉儿娘厉声说:“黄花闺女,让你沾了,你瞧着办吧!”

“我要了。”他小声说了句后,转而高声说,“这张画我要了,这个人我也要!”

“交钱。”婉儿娘倒挺干脆。

他拎起一个沉重的包,依次掏出几封光洋,说道:“这是画钱,四百大洋。”

“人呢?”

“我先回家办点事,过后就来接走。”

“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要立个字据不?”

“用不着,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婉儿娘说着把《猎归图》卷好,装入布套递过去。

他接过布套看了一眼婉儿,说道:“婉儿,我会很快回来找你的。”

“这我知道。”婉儿低着头说。

“你怎么那么有把握?就不怕我远走高飞?”

婉儿任性地扭了扭身子,说:“我就知道。”

“后会有期。”他来到了门口,扭头说道。

“后会有期。”婉儿自语道。

他夹着蓝布套出了门,走几步后回头看去,婉儿正站在静斋门口默默地注视着他。好姑娘,穿着双红牡丹花鞋,在这穷山恶水之地虚掷着青春。企盼着我再来静斋把她接走。可谁能断定下一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他酸楚地想了想,又转而一乐,《猎归图》到手了,明媒正娶很可能只是母女俩的一种寄托,静斋估计着是不会再进入他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