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三部 骗枭 二十二(3)

他登时畏缩了。祥瑞布店是无锡工商界有点名气的李儒鑫先生开的。李先生名下的钱庄、布庄、当铺共十来处。他早就听说过,李家有个嫁不出去的丑闺女,可是从来没见过。没想到现在跟自己钻到一个被窝里来了。

“那……她呢?”他结结巴巴地问。

“谁?”身边的女人透着嘲讽,“那个眼睛又黑又亮的小妖精,你是在问她吧?你以为是搂着她睡呢吧?”

他点了头。

“想得还怪美!”女人几乎笑起来,“她是无锡妓院中有名的杨金宝,艺名杨贵妃。你还想跟她睡?她是我爹出高价雇来的饵子。”

他感到全身的血往上涌,难以自拔。是怎么回事,他多少明白点了。他早就听说妓院里有一种骗术,即由相貌好的妓女在嫖客前面晃一晃。嫖客看上后交钱,然后被带到一个黑房间里。嫖客在发泄时以为仍是所相中的那个妓女,实际上,这时已经换了别的妓女。妓院用这手既招来了更多的嫖客,又使那些相貌差的及年老色衰的妓女有用武之地。可为什么他的老板李儒鑫先生要对他用这手呢?况且甩出来的又是自己的亲女儿?

这时,那老女人走了进来。看来她在门口守了一夜。“不明白吧?让我告诉你。”她说,“我家小姐看你方方正正的,又挺能干,相上你了。跟老父一说,他也同意,说你生意上不错,竟欲招你入赘。可像你这样的谁都知道,一心想在无锡城里找个一步三摇晃的小妖精。老爷怕明着跟你提出来,你不允这门亲事,让老爷在无锡城工商同人面前丢脸,所以让我操持了这么一手。事情已经如此了,小姐还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你要允诺,尽快办喜事;你要不干,昨天一夜就算你骗奸!”

听了这话,他出了一脑门子虚汗。看看躺在身边的蛮妞,心里着实不愿应允,但事已至此,饭碗要紧,况且入赘李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便只好应了。

十来天后便办了喜事。从那时起,一晃十年出头了。待李儒鑫一天天老下去,感到身体渐渐不支时,把城里的十数处买卖一并交给入赘的温秉项操持。他在生意上是搞得不错,买卖越做越大,但家中这块着实让他伤脑筋。李家这个独女相貌愚拙不说,要命的是婚后十年多了,却一直没养下孩子。对温秉项这种把传宗接代看得极重的人来说,这是一块心病。

温宅在城南,是一处带庭园的大型住宅,为长江下游江南地区的富人传统住房样式。它外围高墙,在中央纵轴线上为门厅、轿厅、大厅及住房。客厅、书房、次要住房和厨房、杂房等在左右纵轴线上,成为左、中、右三组纵列的院落组群。院园相连,墙上开月窗、漏窗,凿池叠石,栽植花木,别有一番雅趣。

偌大的院子只住着温秉项夫妇及几个下人,显得空空落落。卞梦龙搬来后,住在院东的一间杂房里。安顿下来后,他信步走走,见院落与自家原来的院子结构相当。但见一敞厅,白墙、灰瓦、涂成褐色的木构部分,显得素雅明净。他知道这是客厅,走进一看,一股寒气刹那间流遍全身——客厅中堂处正挂着那张《猎归图》。四周死一般寂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感到额上汗渍渍的方离去。离开客厅,他反倒坦然了。既叫家人卖画顶温秉项的债,这张画在这里出现并不奇怪。它倒可以不时地提醒自己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温家的厨房很大。他走入,只见一个刚摘下的冬瓜被用墨勾上了眉、眼、鼻子、嘴。一个老厨娘将一件婴儿衣服套在冬瓜上。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个老厨娘就是当年设掉包之计使温秉项娶了李家独生女的那个老女人。待小姐成婚后,老爷子又让她跟过来继续服侍其独生女。

“卞管事,”老厨娘迎着他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这叫‘偷瓜送子’,这个冬瓜是我从附近菜园子里偷来的,把它装扮成男婴送到太太床头,陪太太睡一夜,隔日再做成冬瓜汤喝下去,就能怀上孩子了。”她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老爷娶太太十来年了,一直没怀上孩子。”

卞梦龙眉心跳了跳,一言不发地看着。

老厨娘将一顶虎头帽戴到冬瓜上,又郑重其事地抱着出了客厅。他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他不是个“听窗户”的人,可这天夜里把忙完生意的事回宅的温秉项送进西院的温李氏的卧房后,他却没即刻离去。他蹲在窗下听了听,又悄悄直起腰,隔着雕镂的木窗往里看,只见里面红红绿绿的,煞是花哨。

温秉项脱去长衫、外套,拍了拍置于床边的冬瓜,小声嘀咕道:“托‘偷瓜送子’的福,今天夜里但愿能怀上。”说着一掀被子钻进被窝。

温李氏面朝里躺着,男人扳了扳她的肩头,她动也不动。男人欲平躺下,女人猛然间翻过身来,急促地说:“快!快来!我要孩子,要孩子,要孩子!”说着伸出光溜溜的臂膀搂住男人的脖子,男人扑地一口吹灭了灯。

对两口子怎么在被窝里打架,卞梦龙不愿多听。他起身走了,第二天一早又进了厨房。

冬瓜躺在案板上,老厨娘扒掉套在它上面的虎头帽,一刀把冬瓜剁成两半,又拿过来一半剁块。

他在一侧问道:“既然太太不生,老爷为什么不讨小呢?”

“他也得敢!”她狠狠地剁了一刀,自觉失言,看看四周,小声说,“老爷原没什么家底,还不是靠讨了这门阔老婆才给吹胀起来的。他要敢讨小,李儒鑫先生,也就是他岳丈,能像捏一只虱子一样,吧儿地一挤,连血带下水全挤出来。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他看看老厨娘嘴唇上那颗大痦子,试探地说,“所以温老爷根本没心思讨小。”

“不能说没心思,他那点拈花惹草的臭底子,我比谁都清楚。他有心思讨小,就是没那胆量。”

锅里的水滚了。她把冬瓜、葱花、虾皮陆续放进锅里,边用勺搅动着边说:“我在这里就是盯着他的。他心里明白也没办法,我是他丈人家的人,李老爷和小姐会护着我。”

汤做好后,老厨娘用托盘托了一碗送至温李氏房中,卞梦龙隔着帘子往里看了一眼,那女人正用汤匙抿着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