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八部 骗枭 七十六

“区敬珠被绑票了!”

这消息对郑丽珠来说不啻一声炸雷。

林寿山焦躁地在房间里转圈踱着,大声说道:“太富了,太富了,富是好事,但太富了麻烦也就来了。钱多,多!多!多!太多了,土匪就要绑票,洪帮就要绑票,流氓就要绑票,钱太多反倒掉了脑袋!”

郑丽珠哭成一团,什么也听不进去。

“土匪怎么会绑敬珠的票呢?”郑达天大为不解,“我从没听说过他是富家子。”

“咳!”林寿山焦虑地一屁股坐在硬木沙发上,两眼发直,“敬珠不是什么富家子,他的家境也就是殷实而已,绑匪没打算绑他的票,但绑匪也有搞错的时候。”

郑丽珠哭声骤顿,抬起了头。

“绑错人啦?”郑达天大惑不解。

林寿山的嘴角滑过一丝凄凉,“原本要绑的是我的另一个外甥卞龙。他是上海的富翁,有纺织、胶鞋、木器好几个厂子,海洋运输上也有股本。在上海地面固然谈不上是大富大贵,却也是炙手可热。我的老姐姐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前些年留过洋,归国后却也不眷恋老人创下的产业,自己从载驳船起家,兼而经营古版图书,近年来却也成了上海海运业一小擘呢。”

郑丽珠抽抽搭搭地说:“林老伯的这个外甥固然可爱,可绑错了人是怎么回事?”

郑达天急不可待,“上海外甥如何自立门户就别说了,你的广州外甥怎么被错绑了呢?”

“阴差阳错,阴差阳错!”林寿山跺了跺脚,“近日来,上海的卞龙南下广州,想在广州的港口上打出一片地盘。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带的钱多了,还是在上海的名气,反正是让绑匪盯上的啦。他下榻于皇后酒店最高一层的包房,这个地点让绑匪们知道了。昨日晨,他到文明路去找同人交谈,一大早就坐了辆奥斯汀包车走的啦。区敬珠到皇后酒店去找他表兄。见表兄不在,便在包房内等候。约于上午十时,几个绑匪闯入包房,误把敬珠认作卞龙,说话间就给弄走了……”他双手捂着头,腾的一声坐到硬木椅上。

“原来是这么绑错的。”郑达天揉着鼻子说。

“也无所畏绑错的啦。”林寿山仍双手抱头,“广州外甥是手心上的肉,上海外甥是手背上的肉,都是手上的肉。这个出了事我没法向老姐姐交代,那个被绑无法向老妹妹交代,哪个也伤不得呀!”

郑达天斜过去一眼,“绑匪想干什么?”

“老规矩,要钱。昨天上午绑的人,下午一封信就送到我家来了,让用金条换人。”

郑达天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他们要多少?”

“多少你就不用问啦。”林寿山斜过去一眼,“卞龙南下正好带了些金条,刚够绑匪所要的数。他救表弟心切,愿意全都拿出来。”

“你这个外甥还真是个小财神。”

“只要人能放回来,这点条子对他来说又算个什么。”

“金条什么时候送过去?”

“等他们的话。估计金条一打过去,那边就放人。这事儿问题不大。就怕……”

“怕什么?”郑达天急豁豁地问。

“就怕人活着回来,也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郑丽珠又呜咽上了。

“别哭啦,别哭啦。”林寿山临出门前拍拍她的背,“明天,敬珠的表哥,也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卞龙要来看你,见了他可别再哭哭啼啼的啦。”

卞梦龙还没在郑家露面,林寿山已经在郑家父女面前把他的舆论造足了。

就在不久前,卞梦龙一经悟出了林寿山的全部计划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把区二从这场游戏中踢出去,取而代之。当他借刘亮等人之手破了区二的相,使他无法担任原有的角色后,自己怎么接上区二的茬口呢?想来想去,最妥帖的法子就是生编出区二被绑票的事。这样既使自己没出场时就铺垫上重重的一笔,又使区二的破相有了合理的托辞。

林寿山到郑家的一番悲切算是为他拉开了序幕。第二天,他穿上了仅有的一身西装,整饬一新,跟林寿山借了个皮包,拿出了十足的上海实业家派头,到郑家去了。

他比区二大十来岁,又是个吃遍天下的老手,俨然成熟的男性。他的长相远不如区二,但气质是区二不可望其项背的。而对姑娘来说,男人的气质比男人的长相重要得多得多。

他拉着郑丽珠的手无奈地说:“本来要绑的是我,结果他们把敬珠绑走了。现在敬珠正在代我受苦,让我真不知道向你——敬珠的恋人——说些什么。”

郑丽珠抽泣了一声之后,不由抬眼看了看他,他年纪不大,却像已久经磨炼,眼角已有了细细的鱼尾纹,面颊和下巴的线条透着男人的怅惘,若有所失的眼神蕴着深远的事件。跟这个表哥相比,表弟仅像个会眨动毛茸茸的大眼睛的洋囡囡。

他声称此行的目的是给日后的弟妹压惊。这类话本来就不可能说得太多,随后,像是为使仍然惊惶的郑丽珠平静下来,他闲扯上了自己的一些见闻。

他侃侃而谈,她渐渐听迷了。她托着腮听着听着,突然插了一句:“表嫂一定很漂亮吧?”

“表嫂?”他装作不解。

“就是你的妻子。”

他的笑容消失了,怅惘地望着天花板。

“也许我不该问。”她不安地说,“触动了一段你说起来就伤心的情史。”

“说说也没什么。”他转过颈向她笑了笑,平静地说,“曾有过一个恋人。后来……后来,怎么说呢?这么说吧,她抛弃了我跟一个英国银行家跑了。就这么简单。”

“是这么回事。”她小声对自己说。

“我该走了。”他站起来。

“你这就……”她不情愿地站起来。

“对了,还有件事。”他像拉家常般随便,“绑匪打话过来了,让明日正午带上赎人的钱到六榕塔去,我去。”

“你不能去!他们要绑的就是你。”

“我不怕。”

“那……”她脱口而出,“我跟你去。”

“你不怕?”

“有你在……”

“别告你父亲。”

“那还用说。”

第二天,天气真好。

他骑车带她去六榕寺,还是那辆英国三枪车。他骑得很好,她坐在后座上,不知是出于惊惶还是什么别的,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六榕寺里人不多,他带着她转,怀里紧紧夹着一个包。

寺内有三尊清康熙年间铸的铜佛像。他们围着铜像走了一圈,卞梦龙突然蹲下,看铜像背后的一行粉笔字迹;郑丽珠凑上去看:番禹学宫棂星门。

他们又骑车去番禺学宫,在宫内棂星门上又看见一行粉笔字迹:圣心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