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八部 骗枭 七十七

“这是盐,不信就尝尝’……什么意思?”郑达天搔搔后脖子上厚厚的肉,百思不得其解。

“是绑匪吓唬他的话啦。”林寿山不以为然地说。

“拿盐能吓着他吗?不对。”

“就别操那么大心啦,有比这更烦人的事哪。”

“是啊是啊,这群绑匪,把他相破了,人也吓疯了,太毒了!事已如此,不是我们郑家人不仁义,但这门亲……”郑达天欲言又止。“结不成啦。”林寿山老气横秋地说。

“不痛快怎么办,事情在这里摆着。”

“也算吹灯拔蜡了。”

两人相视一眼,居然面对面大笑起来。

林寿山收敛了笑容,又皱眉头:“咱们当老人的都想得开,可俩孩子怎么办?敬珠还好说,疯了,不知道乐,也不知道病苦,我养着他就是了。可你家丽珠,正在热乎头上,却赶上了这事,该遭多大罪。”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郑达天大咧咧地一挥手,“你怎么知道丽珠在遭罪?这个丑妮子挺有手腕呢。”

“敬珠已经……”

“敬珠是已经不行了,可你不是有两个外甥嘛。”

林寿山惊疑地问:“你是说卞龙跟丽珠?”

“林老兄连这个还看不出来。”

林寿山干张着嘴,像是大彻大悟。

“他俩一起逛观音山去啦。”郑达天拍拍对方的肩,“依我之见,咱们这拐弯亲家,很可能还得当。”

卞梦龙和郑丽珠的确到观音山去了。

广州市北有一座山,因明永乐年间都指挥使花英建观音阁于山顶,俗称观音山。观音山上到处是树,郁郁苍苍。在炎热的夏日里,蝉声此起彼伏。

蝉噪的声浪一波紧似一波,他们却蛮有兴致地一路走来。刚发生的不幸事件的阴影仍缠缠绕绕地袭来,可不知为什么,他们绝口不提,似乎已在试图尽快忘却它了。

一条古老的石磴道曲曲折折地向上延展着。郑丽珠吃力地向上走着,喘吁吁地说:“我小时候常在这里玩。从那时到现在,它一点变化也没有,还跟我小时候一样。”

“它的变化你当然看不出来。”卞梦龙停住,单手撑住膝盖。“这条石磴道建于西汉征和年间,为交州刺史罗宏所修,到现在有两千零十年了。”

“哇!”郑丽珠也不知是在赞叹石蹬的古老,还是表哥的博学,“我出生在广州都不知道。”

他向南挥指道:“那边有个三元宫,为东晋时南海太守鲍靓始建,鲍靓的女儿叫鲍姑,三元宫内有一口鲍姑井。鲍姑的名气为什么这么大呢?原来她是葛洪的妻子。葛洪是什么人?《抱朴子》就是他写的。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里面有很多神仙家言……”

郑丽珠的眼中出现了神往,也闪出了迷乱。这些话都是她跟区敬珠在一起时不可能听到的。那个壮实的靓仔,除了摸女人身体时手指头像泥鳅般灵活外,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跟他也玩过观音山,整整半天,只是像对鸽子般,在树丛里咕咕咕咕地相互啄着。

他看出了她的神情变化,也猜到了她这会儿正想什么。他所预期的正是这种效果。其实所说的那些,清人所编的广东地方志上全有,他不过临来前在林寿山家中翻了翻书,随便记了几条。为的就是让她在比较中对区敬珠自然产生反感,然后尽快把她弄到手。他们来到了山顶,俗称的五层楼耸立在这里,楼顶和各层的琉璃瓦盖在阳光下闪着光。

“算了,不上去了。”他在楼底仰脖向上看了看,问道,“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吗?”

“五层楼。”在这会儿,她对自己从小就逛熟了的地方,显得没有一点把握。

“它建于明洪武年间,其时倭寇不侵扰,地方均加强守备,该楼取名为镇海楼,即雄镇海疆之意。”

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向山下走去。

广东的天气说变就变,他们正向山下走,忽然一声雷响,惊得他们急抬头,只见一堵密密层层的浓云自东北方向涌来。“要下雨了。”他拉着她跑到一株枝叶如盖的老梧桐树下面,等着山雨过去。

风是雨头。先是一阵飘飘的微风,从东北边掠着树梢沙沙地吹来。沉闷而迟钝的雷声隆隆滚来,闪电把低沉的黑云撕开一条条裂口,水帘从空中倾泻下来。

雨滴如箭镞般穿过树叶,打到他们身上。郑丽珠如雏鸟般缩到卞梦龙怀中,瑟瑟战抖着。雨下着,他们相抱相偎着,时间稍长,就感到不自在起来。

卞梦龙用巴掌抹了一把从头发流到面颊上的雨水,把这种不自在的感觉说了出来,“你瞧,前不久,就说前两三天吧,你还是我表弟的恋人呢。”

“你表弟对我挺好。”她微微扭动身子,脱离了他的怀抱,不自然地说,“我到现在也挺想他的。”

“那就好。”

“不过……”

“说下去。”

“不过他也有让我不喜欢的地方。比方说,他知道的事太少了,男人气差远了。还有……”

“说下去。”

“还有,他说他在海外呆过,我看不太像。比方说……”

“说下去。”

“比方说,我头一回对他说Kissme,他就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这哪像在海外呆过的人。”

“也许他是回国久了,忘了。”

“别的话有可能忘了,Kissme怎么会忘呢?”

他长长嘘了口气,“是不应该忘。”

“你懂这句英文吗?”

“懂。”

“是什么意思?”

“你再说一遍。”

她合上眼,把头向后仰去,轻轻地呼唤道:“Kissme。”

他用双掌托住她的脸,把唇慢慢地压了上去。

风打着旋,雨丝飘摇,抚满他们全身。全湿透了,头发水淋淋地贴在脸上、额前,他们仍长久地吻着,吸吮着对方。

雨水并不曾净化什么。卞梦龙很久没接触女人了,这时,当他的双臂实实在在地搂着一个姑娘时,也并不曾沉溺进去。从刚开始他就很清楚,这个充满了幻想的丑丫头很容易上手,而且不消多时,被财富哄抬起身价的她就会服服帖帖地拜倒在自己脚下。尽管他们从头一次见面到现在,发展的是那么迅疾,他却毫不惊异。苦心经营起来的财富失去得那么快,转瞬间一文不名。唇与唇分开了,两个人同时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沉迷地仰起面孔,他则吮着洒落在她脸上的每一点雨水。这时,他并无快意,反而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怜悯。曾经有一个时期,他在金钱的圈子里纵横捭阖,每每得手,快哉快哉。而现在,他却被迫在观音山的山腰上对一个他根本不可能产生爱意的女子施以温存,而如此做了,可望的财富又仍在虚无飘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