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九部 骗枭 九十二

消息很快传到奚伯荪耳朵里了。

台风中,院内的花圃已然是花残叶败,七零八落。这般景象让他暗自神伤。台风的势头弱了,他正盘算着风后催促卞梦龙尽快复工之时,入夜后却见到城那边的天际让火光映红了半边。台风季节失火是常有的事。他嘀咕着,不知谁家又要遭殃了。殊不知,刚睡下不久便有人来报,着火的居然是大通。

奚伯荪匆匆赶去,但见火舌在大通祖业上快乐地嬉戏,街道上人影幢幢,乱成一团。急火攻心,他当时竟昏死过去,被人抬回家中抢救了一阵才活转过来。

天亮了,风住了,一缕阳光洒入。奚伯荪平躺在床上,大声喘息着。他俩眼瞪得溜圆,两行老泪却止不住地从圆睁的眼睛中流淌出来。他不敢合眼,只要眼一闭,就能看到大通的废墟上袅袅地上升着蓝烟,轻淡的影子在空中划过,也像在讲述着什么。讲述什么?讲述祖宗的基业让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还剩下点什么?一幢院落,一堆古玉和……他猛地一惊,那个卞梦龙不是说了吗,万一有个天灾人祸,他要赔偿三万元,原以为是个笑话,现在却必须认真了。

“雨兰!”他高喝了一声。

一直安坐在他身边的叶雨兰吓了一跳,俯下身去轻声答道:“我在这儿呢。”

奚伯荪的嗓门不减:“马上把我那个紫檀木盒拿来!”

叶雨兰知道,那个盒里放着她的先生的重要契约、文书等。她忙俯身床下,打开床屉上一个木制的暗格,抱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奚伯荪挣起身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锁,掀开盒盖,见那份经过公证的契约安然放在浮头,拿起看看,安然舒出口长气,缓缓地倒了下去。

“你要让卞先生赔偿三万元?”叶雨兰不安地探询着。

奚伯荪沉吟了半晌,冷冷地说:“水火无情。不如此,我这个家就算栽到底了。”

叶雨兰小声说:“就怕卞先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他拿得出拿不出是他的事。”大火把老头的心烧成了个硬疙瘩,“只要他不跑,就要让他按契约办。”

“他要跑了呢?”叶雨兰问这话时心里掠过了一片阴影,强咬下唇才没抽泣出声来。

“他要跑了……”奚伯荪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双手捂住脸,悲怆地摇了摇头,“那我就自认倒霉吧。”

这时,阿香探头探脑地进来了,看看奚伯荪,小心翼翼地说:“卞先生来了。”

奚泊荪一激灵,“马上叫他进来。”说完一把拉住叶雨兰的手,气喘咻咻地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奚某最敬重的就是这种遇到麻烦不缩头的真君子。”这时他当然不曾注意到,一片轻俏的红云袭上了年轻妻子的面颊。

卞梦龙进来了。他的模样好生狼狈,鬓上让火燎黄了几块,脸上有几个血口子,衣服不成样子,又脏又皱不说,一条裤腿从下到上全撕开了。

“晚生求罪来了。”他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奚伯荪登时动了恻隐之心,“起来起来。”他赶忙唤道,“天灾入祸,自有定数,非你之力所能免。”

卞梦龙仍跪着,“晚生不慎,让奚先生受惊了。”

“不能说不受惊,”奚伯荪怆然叹道,“这把火到底烧的是祖上留下的基业。”

卞梦龙抬头间看到了放在床上的紫檀木盒和那纸契约,就势说道:“奚先生蒙受了损失。那份契约本是我怂恿奚先生签的。事已至此,我责无旁贷,不躲不闪,照着契约上所说,赔奚先生三万就是了。”

这么痛快的话是奚伯荪不曾想到的。他愣了片刻,掩饰地把那份契约放入木盒,咔嗒一声盖上,略显尴尬地说:“莫怪奚某不仁不义,如若我到了这般田地尚不接收卞先生的赔偿金,那我阖家也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不必解释了。”他这才站起,“按契约办。那个烧成一片灰烬的壳子算我的,我赔你三万。”

“卞先生掏得出这么多钱吗?”叶雨兰实心实意地问。

“凭着我,我是掏不起,但我事先投保了,这钱当由怡祥保险行出。”他的回答很是爽快。

奚伯荪这才闻出点味道,伐了伐眼,“你保了多少钱?”

“六万。三万是我的,三万是你的。”他毫不回避,答话时亦直直地盯着对方。他在这时候之所以直言相告,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数字不是能瞒得住的,保险行迟早会对奚伯荪调查此事。

“噢?”奚伯荪思索起来。

卞梦龙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说是赔我三万,实则我不赔不赚。我翻建大通已掏出两万,付保险费又是几千。甩出两万多回来三万,又于我何益?”

“也是。”奚伯荪勉强点了点头,又仍然想说点什么。有笔账他算得过来,卞梦龙说是翻建掏两万,实则才开工一个多月,所付出的也就是几千元。如果他从保险行能拿到一笔三万元的赔偿的话,不仅大赚了一把,而且还拿到了大通旅馆废墟所在的那块地皮。

“奚老板是不是认为我在这里大赚了?”他迎着奚伯荪的疑窦开了腔,“大面上一算,我是赚了。实则不然。为什么这么说?保险行收保险费时从不含糊,但客户一旦受损让他吐保险费时则难上加难。这场大火的起因尚不明,说保险行赔六万只是你我的一厢情愿。如果它一旦找个茬子不赔或少赔呢?这些都是我们关在屋里所不能预料的,自我投保后,保险行就派侦探天天盯我的梢,甚至还雇了警员巡查。事到如今,让他们轻易吐出六万,难于上青天。这么说吧,如果他们分文不赔,我赔您三万元;如果他们的赔偿少于三万,剩下的那部分由我垫付给您,如果他们只赔三万,全部是您的,我分文不取,当然,如果他们的赔偿多于三万,那多出来的那部分应算是我的。这么说奚先生总该放心了吧?”

“如若能这样,当然好啦。”奚伯荪由衷地说。

这天,卞梦龙临出门时,心里难免仍有点忐忑不安,但整个来说还是满意的。他在奚伯荪面前敢夸下那么大的海口,原因就在于他自认为捏住了怡祥的短,这家保险行断无道理不如数赔他。

保险行的人脑瓜子不够灵光。他们防止有人纵火图赔,便总盯着投保的那所房子的防火措施,没想到狡徒会从旁边的房子上入手。卞梦龙正是钻了这个空子。他让占德魁租下了大通旅馆旁边的房子,并堆上了易燃物。而这个巨大的火灾隐患正在大通旅馆之南。在台风来临时,风雨交加,纵火不易;往后的一天有风而无雨时,占德魁点燃长长的引火绳后便到市内最大的一家老举寨打茶围去了。一个小时后,引火绳引燃了浓度很高的酒精,当木屋冲天火起时,占德魁正和老举们厮混。火势借着南风必然往大通旅馆里灌。保险行的干员把大通旅馆内的防火措施搞得再完善,并不曾防到从旁边卷入的邪火。这样,他们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全白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