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青年国王复仇记

1387年初,理查德二世带着亲信离开伦敦开始了长达九个月的巡游,这绝非一次寻开心的吃喝玩乐之旅,一方面是要表达对议会架空王权的抗议,另一方面准备在改革委员会期满一年后夺回自己的权力,他要为了捍卫王权而奋战。

理查德二世到各郡召集贵族、法官、主教们谈心,控诉议会的蛮横无理,年轻国王复权心切但还是颇有心计,若要推翻议会的决定,首先得从法理上证明他们违法。国王命令首席王座法官罗伯特·特里西利安在诺丁汉召集一群法学家开会,向他们咨询法律问题,比如英格兰从古至今哪些法条保护王权,哪些法条限制国王特权,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议会的决定是否合法合理。

不知理查德二世采取了何种手段,或许是感人至深的演说,或许是以权威相要挟,最后法学家们站到了国王一边,一致签署司法意见书,称改革委员会侵犯王室尊严,伤害君主特权,不经国王同意弹劾廷臣属于非法,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参与者都是乱臣贼子,其罪当诛。公平地说,下院对国王重臣的弹劾的确没有多少法律依据,相反保护王权的法条倒是很多。

在此期间理查德二世试图重建更有力量的朋友圈,他安插罗伯特·德·维尔为切斯特大法官,切斯特是柴郡首府,属于国王的直属领地;约克大主教亚历山大·内维尔、伦敦市长尼古拉斯·布雷姆伯里等人都被笼络成为王党要人。

随着市场经济发展与阶层流动增加,封建军役制进一步瓦解,“家兵”借助英法战争开始兴起,他们从领主那里领取工资,作战时穿着领主家的号衣,佩戴领主家族徽章。理查德二世发现,光有朋友在关键时刻并不顶事儿,还得有武力,那些大贵族胆敢如此欺凌国王,无非自恃拥有私家武装,国王本人也是英格兰最大领主,所以他让罗伯特·德·维尔在柴郡组建王党武装。

国王虽然在秘密筹划,但躲不过反对派大贵族们的监视,风声传到耳中,大家甚为惊恐,国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一旦布局完毕回到伦敦,就会对他们实施清洗。这场抗衡“君主专制”的“改革运动”中,已经形成以王叔格洛斯特公爵、阿伦德尔伯爵理查德·菲茨阿伦、沃里克伯爵托马斯·德·贝切姆为首的反对派,称为“上诉诸侯”,后来又加入了德比伯爵博林布鲁克的亨利、诺丁汉伯爵托马斯·德·莫布雷。

上诉诸侯不愿坐以待毙,国王11月回伦敦之前,他们已经秘密召集军队准备“兵谏”。鉴于国王的宗教和传统权威,他们不敢矛头直指君主,但发起了一场“清君侧”运动,要求清除“五大奸臣”,即爱尔兰公爵罗伯特·德·维尔、萨福克伯爵德·拉·波尔、约克大主教亚历山大·内维尔、首席王座法官罗伯特·特里西利安、伦敦市长尼古拉斯·布雷姆伯里,他们都是国王的亲信。

理查德二世回伦敦没几天,上诉诸侯即派人全副武装晋见国王,提出要求。国王想不到反对派贵族摊牌如此之快,他更想不到自己耗费九个月时间组建的朋友圈在五大上诉诸侯面前不堪一击。

罗伯特·德·维尔逃到柴郡召集军队向伦敦开拔,试图解救被上诉诸侯围困的国王,但他那支规模不大的部队在对方军力面前实在微不足道,牛津郡莱德卡特桥战役中,勤王军被格洛斯特公爵、德比伯爵率军前后夹击,军队溃散后罗伯特·德·维尔本人奋力逃出,流亡法兰西。上诉诸侯挥军进入伦敦,以武力逼迫国王召开国会,宣布“五大奸臣”39条罪状,他们还胁迫议员们发誓必须与上诉诸侯同生共死。

1388年2月理查德二世被迫召开的议会称为“残忍议会”,整个过程被以王叔格洛斯特公爵为首的上诉诸侯控制,对国王亲信实施了大清洗,其实并无多少道义可言。

所有在诺丁汉签署司法意见书的法官全被宣布判处死刑,由于这个决定难以贯彻,实际执行中改为了流放。“五大奸臣”都被扣上叛国罪,剥夺一切财产与权利,爱尔兰公爵、萨福克伯爵、约克大主教已出逃,仍被缺席定罪,伦敦市长尼古拉斯·布雷姆伯里和王座法官特里西利安被处死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五大奸臣”的所谓罪状亦是捕风捉影,比如“篡夺君权罪”,这是多么反讽的罪名!

西蒙·伯里爵士是黑太子生前的密友,嘉德骑士团成员,受聘为理查德二世的家庭教师与监护人,他为人谦逊,德高望重,是内廷中颇具影响力的人物。残忍议会审判伯里时,理查德二世与王叔格洛斯特公爵吵闹起来,连哭带喊请求放过这位老人,王后安妮甚至在格洛斯特公爵面前长跪不起,就连另一位王叔约克公爵,外加德比伯爵和诺丁汉伯爵也出面说情,但伯里仍被无情处决。

从2月到6月的残忍议会,理查德二世眼看着亲信们不是逃亡海外就是遭流放或被绞死,这对年轻的国王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折磨,令其心中埋下复仇的种子。

“我已到了管理我的家庭、我的王室和我的王国的年龄,因为目前我的境况竟比我国最低贱者的处境还糟糕,这看起很不公平……”格洛斯特公爵与盟友们掌权一年后,1389年5月,理查德二世突然当着众臣的面发表了一番不卑不亢的演说,提出亲政要求。

国王的话当然略有夸张,但听起来颇令人心酸,如果从国君的角度看,倒基本符合事实。委员会随后宣布,国王已到亲政年龄,应该行使全部权力,随后理查德二世撤换了多名大臣,王权再度复苏,不过这次国王成熟了许多,他亲政后没有急于施加报复,也没有召回流亡的王党亲信。

多么令人惊讶,清洗王党的事儿就发生在一年前,王权经过残忍议会“摧残”已黯淡无光,国王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应该会引发巨大动荡,没想到居然无人吭气,理查德二世如此轻松就重掌政权让人一头雾水,其实时局正有利于他恢复王权。

爱德华三世给孙子留下的几位王叔性格与能力各异,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历练最丰富,1377年从法兰西回国后,因国王与黑太子疾病缠身,他实质上成为政府首脑,父兄去世后,无论从实力还是资历来看,冈特的约翰当之无愧是王公之首,他处事还算公正,但没有特别出众的军政才能,多次军事行动失败影响了其在民间的声誉。

瓦特·泰勒起事时期,暴乱分子视冈特的约翰为“叛国贼”,声称抓到他后要将其碎尸万段,幸好当时他在北方进军苏格兰,很多地方害怕招来叛军不敢收留他,最后他只得带着少数家臣恳请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二世庇护,暴乱结束才返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