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约克王廷的裂痕

沃里克伯爵有点困惑，为何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表弟总是对自己的婚事支支吾吾。1464年9月大御前会议上，沃里克再次郑重敦促爱德华四世赶紧做个决断，他为国王张罗了一位高贵新娘——萨伏伊的波娜，为此事已经奔忙一年。

自圣奥梅尔和约签署，法王路易十一不断向约克王廷释放善意，着力拉近与沃里克的关系，对他大力奉迎，建议考虑英法长期结盟关系。法王的小算盘很清楚，约克王廷江山已稳，如果能跟爱德华四世联姻，未来对勃艮第动手时，英王就不便插手。沃里克经不住法王的蜜糖攻势，同样认为两国王室联姻有利于巩固圣奥梅尔和约的外交成果，彻底断绝红王后洛林小朝廷的希望。

路易十一的女儿年纪太小，加上鉴于历史教训，法王不应轻易许配女儿给英王，他主张将自己王后的妹妹，萨伏伊公爵（居于意大利西北角与法兰西接壤地区）之女波娜嫁给爱德华四世。王室仆役长文洛克男爵1464年夏季作为英王特使赴法兰西宫廷拜访，路易十一甚至承诺重金酬谢，希望他大力促成联姻之事。

提到“军人国王”，人们会联想爱德华三世和亨利五世，其实爱德华四世19岁已是优秀的军队统帅，一生经历的战阵不比亨利五世少，无非多为内部战争，没有亨利五世征法功绩那么炫目。约克国王心中仍存有缔结英勃联盟征讨法兰西，再创辉煌的梦想，打心底里说，他更倾向与勃艮第结盟。不管与法兰西还是勃艮第结盟，总有某个方面利于约克王廷，可是“为爱情冲动”的爱德华四世对两家的联姻游说，始终持搪塞态度。

沃里克数月来一再催逼，爱德华四世知道无法继续隐瞒，在大御前会议上尴尬坦承已于4个月前秘密结婚。重磅炸弹般的消息令在场所有人惊掉下巴，沃里克更是目瞪口呆，最令他愤慨的是感到自己被表弟“欺骗”。他与法王商讨联姻事宜，忙得不可开交，爱德华四世始终知情，却一直对自己隐瞒真相，没想到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作为约克王廷首功之臣让人如此耍弄，徒留笑柄。

从政治角度考量，爱德华四世身为君主对婚姻的决定确实比较鲁莽，但也符合他胆大妄为的豪侠性格，父亲死后他一生除了对冷峻的母亲约克公爵夫人有所忌惮，通常秉承不怕天塌地陷、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风。不过对沃里克隐瞒真相确有难言之隐，并非刻意欺骗，他知道提前征询意见肯定遭遇阻拦。

哪怕爱德华四世有天纵之才，没有沃里克为首的内维尔氏支持，约克家族问鼎王座几无可能。沃里克的魅力与才能国内外公认，实际上西欧各国皆以为英格兰是他和爱德华四世“共治”，甚至认为沃里克占据主导地位。沃里克“造王者”的绰号广为流传，爱德华四世承认他的功劳，对内维尔家族心存感激，给予他们丰厚赏赐。

约克王廷建立以来，沃里克获得几十处被剥夺爵位的兰开斯特贵族地产，百余所庄园遍及21个郡，如果在地图上从伦敦拉条直线到北方边境，沿途皆有沃里克的产业，而这也只是他领地的一部分。沃里克身兼多个要职：五港同盟守护、加莱镇守、兰开斯特公爵领管家、北境西疆守护、多佛城堡在内的十几处城堡总管，他每年的地产和职务收入超过6000英镑，稳坐英格兰贵族首富交椅，朝中的权力与影响仅次于国王，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地位。

沃里克的叔叔福肯贝格男爵荣升肯特伯爵，兰开斯特被剥夺爵位贵族的60多所庄园转归他名下。沃里克长弟蒙塔古男爵在1464年北方平叛结束后收到丰厚回报，国王把诺森伯兰伯爵头衔转封给蒙塔古，他将珀西家族大部分地产收入囊中。沃里克的二弟埃克塞特主教乔治·内维尔继续担任大法官，1465年9月，爱德华四世为表示对沃里克的歉意，任命乔治接掌出缺的约克大主教之职，宗教地位仅次于坎特伯雷大主教。

时至1465年底，内维尔家族有28个贵族、7个主教、10个修道院长、59个骑士，乡绅和士绅不计其数。头号人物沃里克出行时随身带600侍从，浩荡的队伍高举着绣有族徽的旗帜，排场不亚于各国君主。为庆祝乔治·内维尔担任大主教，内维尔家族在约克郡北部的卡伍德城堡举办数天大型欢宴，仅族人和仆役就达2500人，宾主共吃掉4000只野鸭、2000只鸡、4000只鸽子和龙虾、400只天鹅、204只孔雀、1000头羊、500头鹿、204头牛犊、2000头猪，喝掉300桶啤酒和100桶葡萄酒，而这仅是菜单的一部分。

爱德华四世自然不愿开罪实力强大且劳苦功高的表兄，沃里克对国王的秘婚虽然满心不悦，双方关系留下嫌隙，但表弟致歉后他很快把“自尊”吞咽下肚。1465年9月29日米迦勒节，沃里克与克拉伦斯公爵乔治共同护送新王后到雷丁教堂，在集会上向领主和民众介绍第一夫人，带领众人向她屈膝表示敬意。1466年2月约克国王与王后的第一枚爱情结晶降世——约克的伊丽莎白，沃里克充当了约克家长公主的教父。

外交政策严重分歧和伍德维尔家族崛起，令爱德华四世与沃里克君臣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在沃里克眼中，伍德维尔家族不过是群低贱的暴发户，通过裙带关系获得不相称的地位。沃里克并不满足甘居人下的角色，他最理想的权力结构是国王表弟听从自己的指挥施政，而爱德华四世富有主见，绝不肯受人摆布。一个功劳震主的强势权臣与一个性格强硬的国王，打江山时尚可同甘共苦，坐天下后鲜有相处和谐的案例。

一场关系地缘政治和家族兴衰的国内外政治婚姻大博弈，首先使英格兰宫廷暗潮涌动。这场角逐战，利益盘根错节，形势错综复杂，在这个过程中，造王者对自己在权力中枢的地位边缘化万分恐慌。

爱德华四世不遗余力扶植势单力薄的王后家族。从兰开斯特党人那里剥夺的地产几乎被约克党功臣瓜分殆尽，能封赏给王后亲属的土地所剩不多，好在王后有一堆弟弟妹妹，爱德华四世自己没有选择政治婚姻，却善于通过政治联姻提升伍德维尔家族的地位。

王后长妹安妮·伍德维尔嫁给埃塞克斯伯爵的继承人威廉·鲍彻子爵；长弟安东尼·伍德维尔娶第八代斯格尔女男爵为妻，以妻之名承袭爵位成为贵族；二妹玛丽·伍德维尔嫁给威尔士豪强威廉·赫伯特的继承人；三妹杰奎塔·伍德维尔嫁给第八代史坚杰男爵；六妹玛格丽特·伍德维尔与第十六代阿伦德尔伯爵威廉·菲茨阿兰的继承人结婚。

王后二弟约翰·伍德维尔与第二代诺福克公爵夫人凯瑟琳·内维尔的结合，公认为“最恶心”的联姻。从辈分和年龄上说，爱德华四世20岁的小舅子娶自己65岁的姨妈，变成了自己的姨父，而凯瑟琳同时也是沃里克的姑姑，民间流言说她的真实年龄比公布的还大10岁。公爵夫人已经送走了三任丈夫，她的第三个丈夫博蒙特子爵为兰开斯特战死在北安普敦，她唯一的儿子第三代诺福克公爵支援约克党打赢陶顿战役后同年底逝世，很明显这桩极不般配的婚姻是冲着财富而去的，那个年代的编年史家称之为“恶魔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