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伦敦塔中的王子

1482年,爱德华四世度过人生中最后一个圣诞节,他早被美酒佳肴填塞成重达270斤的大胖子,失去年轻时的英俊外貌,不过他的穿着依然时尚华丽,身边围着五个漂亮公主。国王的肥胖一点不影响旺盛的性欲,除了应付情妇,1480年已经43岁的王后仍在孜孜不倦地怀孕。

可能患上中风或疟疾,进入1483年3月爱德华四世的健康急转直下,兴许头一年12月底法王与奥地利大公马克西米安签署“阿拉斯条约”让他备感忧虑,导致病情恶化。马克西米安自与勃艮第玛丽女公爵结婚,便捍卫妻子的领地与法王冲突不断,斗争数年后双方达成妥协:大公把女儿许配给法兰西王太子,他认为自己后裔有了法兰西王位继承权,就把勃艮第剩余的大部分领地作为嫁妆归还给法王。虽然最终法兰西王太子也没娶大公的女儿,但那些领地仍然被法王牢牢控制。

过度肥胖使爱德华四世身体的抵抗力下降,患上心脏或呼吸方面的疾病。1483年4月9日约克国王英年病逝,离41岁生日还差19天。国王的豪华葬礼配得上他一生对时尚的追求,15位骑士和乡绅抬棺,棺木上方的华盖配有金丝和蓝丝的帝国流苏,侧面插着四面神圣的旗帜——圣三位一体旗、圣母旗、圣乔治旗、圣爱德华旗,霍华德男爵举着爱德华四世的烈焰白玫瑰旗走在棺木前面,棺木后面是庞大的贵族和平民送葬队伍,隆重的葬礼总共花费1500英镑。

爱德华四世若晚走4年,等王太子长到16岁,约克王廷将躲过劫难,再平稳传位两三代,成为根基深厚的王朝,不幸的是,他的驾崩重新掀起腥风血雨的权力斗争。权力之争历朝皆有,爱德华四世生前最后几年自不例外,由于君主的个性相当强势,他能把矛盾弹压或化解,从未公开撕裂,这是他与亨利六世最显著之不同。国王一逝世,关于权力安排的博弈立即紧张展开,有三股比较显著的政治力量参与角逐。

以王后为核心、里弗斯伯爵为领头人物的伍德维尔家族,通过联姻构筑起庞大关系网,王后手中有太子威尔士亲王、约克公爵两张王牌,顶着王家光环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伍德维尔家族最大的劣势是缺乏才能出众的顶梁人物,而且由于出身低微,遭到贵族圈子厌恶,没有血统高贵的大贵族朋友,那些凭国王面子缔结的关系网并不紧密,两位小王子又尚未成年。

黑斯廷斯男爵与爱德华四世的关系亦君臣亦密友,作为宫务大臣相当于国王的公务与生活秘书长,长期打理内廷事务,在宫中影响力甚大。获得国王赐予的大量中部地产,黑斯廷斯俨然成为当地豪强,巴内特战役中他的家臣能组织3000兵力前来参战,其实力可见一斑。黑斯廷斯与伍德维尔家族关系紧张,王后认为黑斯廷斯长期充当国王的“皮条客”带坏丈夫,心中颇为厌恶,王后的长子多塞特侯爵托马斯·格雷与黑斯廷斯争风吃醋,长期不睦,宫中两大力量互相猜忌。

“北境之王”格洛斯特公爵血统高贵,能力出众,名声卓越,他长期远离伦敦,刻意避开宫中任何派系政治,深居简出于自己城堡,他的劣势是实力主要限于北方,在宫廷和南部缺乏影响力。格洛斯特以道德和宗教捍卫者自居,对王后长子多塞特侯爵的浪荡行为深恶痛绝,与伍德维尔家族保持着冰冷的关系。

三股力量和睦,则白玫瑰能维持兴盛,可他们各怀心事,其中两方联合即可消灭另一方。爱德华四世直到病逝前都神志清醒,他的遗嘱中是否安排格洛斯特作为护国公是长期存有争议的疑案,这个时期的历史事件充满种种谜团。一种依据常识推测的说法是,威尔士亲王尚未成年,国王肯定会托孤于他最信任的弟弟格洛斯特,但这部分遗嘱附录被王后和多塞特销毁,只有他们有条件实施这个企图。民间也普遍认为,格洛斯特会出任护国公辅佐小国王到成年。当然这只是揣测,但无论如何,伍德维尔氏不愿看到小国王受控于家族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与他们关系冷淡的格洛斯特。

根据惯例,爱德华四世去世,在鲁德洛的王储威尔士亲王自动成为新国王,即爱德华五世,举行加冕礼涂上圣油就算完成登基全过程。黑斯廷斯忠于爱德华四世及其儿子,但与王后家族的矛盾使他充满危机感。御前会议展开激烈辩论,黑斯廷斯提议等待格洛斯特到后再行加冕,他与格洛斯特早年曾有“战友之谊”,双方关系谈不上紧密但未有利益冲突,所以寄望于通过与格洛斯特结盟,压制伍德维尔家族,保障自己的安全。御前会议在王后的推动下拒绝了黑斯廷斯的提议,通知里弗斯尽快护送爱德华五世前来伦敦,5月4日举行加冕礼。

御前会议的决定和多塞特辩论中的轻佻发言加剧了黑斯廷斯的恐惧感,若爱德华五世进抵伦敦完成加冕,小国王毫无疑问最信任母亲和抚育自己长大的舅舅,伍德维尔家族将能左右朝廷。黑斯廷斯担忧自己的前程毁灭,甚至感觉王后和多塞特可能以国王名义将他逮捕入狱;而且他受当时观念的影响,打内心认为,伍德维尔家族获得的地位与他们低微的血统不相称。

王后和多塞特关键时刻体现出缺乏政治头脑,对同时“排斥”两大股政治力量的风险性估计过低,而且完全不具备相应的威慑实力;若对黑斯廷斯好言安抚,施以和解政策消除他的忧虑,则以后的恐怖故事都不会发生。虽然新王未成年,只要顺利完成加冕涂上圣油,诏告全国之后,在宗教和法统的庇护下很难再被撼动,伍德维尔家族顶着王权的光环将占据压倒性优势,排斥政敌可从长计议,当下他们却表现得过于傲慢和急切。

黑斯廷斯倍感孤立,无力与“王后+新王+御前会议”的组合进行博弈,只得打出暗含威胁的底牌,向王后提出请求,里弗斯伯爵护送国王来伦敦的卫队不得超过2000人,否则他将逃跑到加莱。他提出这个数字基于以下考量:若王后和多塞特危及自身安全,自己能召集起来自卫的兵力最多有3000。爱德华四世二次执政之初,不满意里弗斯担任加莱镇守的无所作为,将其免职后以黑斯廷斯替代。加莱守军仍是英格兰精锐的唯一“准常备军”,考虑到这些因素,王后不愿加冕前节外生枝,同意了黑斯廷斯的要求。

大约在4月中旬格洛斯特获得国王驾崩的消息,他公开宣布忠诚于自己侄子,向王后伸出橄榄枝,可能也想确保自己能顺利当上护国公。黑斯廷斯的请求得到王后同意,但其恐惧感丝毫未减弱,一直暗地向格洛斯特通风报信,敦促他尽快南下,拖延新王加冕典礼,以免伍德维尔家族控制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