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三元里:爱国主义的政治 (1839—1841)(第3/17页)

“终于,知府来了。他对将军保证说,这些农民的活动,当局并不知道,更没有批准他们这么做。他将立即派一名军官去命令他们解散回家。”[24]然后,余同南海知县梁星源、番禺知县张熙宇及一名英军上尉摩尔一起,越过山梁向乡勇走去。当他们走近乡勇时,中国人拒绝摩尔上尉通过他们的队列,于是只有三名中国官员继续向前。这以后,据梁星源的有名的叙述,官员们对领导乡勇的绅士们说:“已经签订和约了。这样,外国人就不会再进攻我们。所以,你们必须让他们离开。”他们警告绅士们说,他们必须为所发生的任何事件负全部责任。[25]当农民发出抱怨和威胁时,绅士们却悄悄溜出了人群,回家了。失去了领导、没有组织的乡勇慢慢地、不满地散去。

1841年6月1日下午,英军登上了军舰。广州城解围。[26]

这就是三元里事件。对于英国人,这不过是一场小冲突,在义律和卧乌古的正式报告中都没有提起。但对中国人说来,这却是一场伟大的民众的胜利。充满着桃园盟誓色彩的英雄行为的传说,在事件刚刚结束之后就开始传播了。按照当地的说法,三元里的锣声,在战斗之前把103乡25000集合到一起。乡勇的一个领袖——一个诗人后来描述了这一动人的场面。

怀清结忠义,

团练皆英翘,

分曹斗白战,

领队题红绡,

龙韬经指画,

虎旅整有条。[27]

方志中所记载的官方统计是打死了10个英国人,这可能有些夸张。但是还有比这更不准确的、更加歪曲的消息说有100个英国人被打死。祁本人还听说英国人付出一万银元以赎去在三元里死去的许多士兵的尸体。[28]但是,报告、事实都是不重要的。问题是,这一代的广东人确信,农民军队粉碎了英国军队的进攻。

三元里前声如雷,

千众万众同时来。

因义生愤愤生勇,

乡民合力强徒摧。

家家田庐须护卫,

不待鼓声齐作气。

妇女齐心亦健儿,

犁锄在手皆兵器。

乡分远近旗斑斓,

什队百队沿溪山,

众夷相视忽变色。[29]

由于所有这些,官方或半官方的报告都变成不准确的了。像当时的夏燮、梁廷枬甚至魏源等,也都夸大了这次事件的重要性:

……洋兵亦日肆淫掠,与粤民结怨。及讲和次日,洋兵千余自四方炮台回至泥城淫掠。于是三元里民愤起,倡义报复,四面设伏,截其归路。洋兵终日突围不出,死者二百,殪其渠帅曰伯麦、霞毕,首大如斗,夺获其调兵令符、黄金宝敕及双头手炮。……义律驰赴三元里救应,复被重围,乡民愈聚愈众,至数万。义律告急于知府余保纯。……倘令围歼洋兵,生获洋人,挟以为质,令其退出虎门,然后徐与讲款,可一切惟我所欲。[30]

中共的史学家们赞誉三元里事件,这是不奇怪的。他们能够从鸦片战争屈辱的军事失败中,找出一次伟大的民众的胜利,只是由于清朝官方的怯弱才使它沾上污点。现在,在大陆中国,每一本儿童历史读物都有关于这次战斗的记述。每一块额匾,每一件三元里死者的遗物,都被广东省的地方文物局珍重地收藏着。此外,马克思主义者还进行了追根溯源的研究,认为这是第一次反对外国帝国主义的民众运动:

由于是民众的运动,所以它是民族主义的;

由于是民众的运动,所以它是农民领导的;

由于是民众的运动,所以它是自发的。

对所有这些说法都应当进行考察。这并不是因为我们需要推倒如“原始民族主义”或“反对帝国主义”之类的说法,而是因为三元里事件对于以后20年间发生的一系列震惊华南的问题来说,例如团练运动、太平叛乱、秘密社团、宗族争斗和反洋人运动等等,只是一个关系重大的序幕。我们只有搞清楚三元里事件的意义,才能理解以后发生的事。

广东的团练

本大臣等兹通谕沿海乡村父老绅商居民知悉,仰即遵示会商,购置兵器枪炮,招集村民之身强力壮者,以备自卫。

林则徐,团练告示[31]

对中国人说来,三元里乡勇的行为并非新事物。自从公元6世纪实行府兵制以后,官方组织的乡勇就存在了。至少从16世纪早期开始,每当正规的防卫失败时,地方绅士就训练自己的非官方的民团。事实上,当发生社会危机(中国历史上王朝循环时的政治崩溃的一部分)时,绅士们的民团几乎就是保卫地方的正规形式。所以,官方正式招募的雇佣兵称为“勇”,地方上自卫的队伍称为“团练”,二者在理论上通常有着明显的区别。在任何特定情况下,“勇”总是比“团练”更早出场。原因很简单,在正规军不足或作战不力时,他们是地方政府首先依靠的力量。另一方面,真正的团练只是在危机持续之时,或是某一特定地区的知名人士既有力量又有兴趣来领导他们时,他们才会上阵。[32]

广东省在潮州府(即后来的汕头周围)和东莞县(坐落在珠江东岸的虎门后面)所雇的“勇”,有其自己的特色。这些“勇”,是些半职业性的战士,是在宗族间和地区间的械斗中教养出来的。这个省份的较穷苦的家族中间发展了后来成为一种军事传统的东西。[33]除了“光棍”和惹是生非的人为了赚钱参加特殊部队作一名“勇”外,广东省在组织真正的地方团练方面也有悠久的历史。这是因为沿海地区特有的海盗的经常性侵扰,早已使乡村不得不组织团练。

举例说来,1807年夏天,武装土匪开始抢劫香山县[34]沿海的村庄,而且比以往更加凶残。第二年,海盗又溯流而上蔓延到三水县的西江与北江汇合处。那年冬末,紧邻澳门海边的新会也遭到袭击。这次袭击是以后多次袭击的典型。村庄被烧、被抢,几百名男人、妇女、儿童被掠走。[35]

广东巡抚和两广总督由于卷入了同英国之间的贸易危机[36],未能对海盗采取措施。直到1809年7月,朝廷军队才在总兵许廷桂的率领下,与海盗在香山县沿海进行了一场激战。清军被击溃,逃入香山县城,沿途抢掠。为此,引出了两项重要的决定。当地一个名叫郑应元的进士为饥饿和肆行抢掠的军队提供口粮,并征集乡勇保卫海岸,防止士兵进村。同时,两广总督百龄命令沿海各州县在官方控制下组织、训练乡勇。发给乡勇的武器,将在海盗被赶走之后由地方长官收回。[37]郑的首创行动和百龄的通告开始了一个乡勇广泛活动的时期。至少有三个地区的自卫活动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