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门争死

张俭辗转逃难,虽然遁出塞外,免于一死,但他所投靠的人家,“伏重诛者以十数,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而从这一事上,也反映出人们对宦官的愤怒和对党人的同情。

张俭逃到东莱郡,住在名士李笃家,外黄县令毛钦手持利剑来到李笃家中,准备缉拿张俭归案。

李笃领毛钦就座后,说:“张俭负罪亡命,我怎敢窝藏他!倘若他真的在我这里,这么有名望的人士,您难道忍心捉拿他、将他置之死地吗?”

一句话,说得毛钦不好意思起来,他拍了拍李笃的肩膀说:“蘧伯玉以只有自己一人为君子而耻辱,你不能一个人独吞了仁义了。”

李笃笑了,说道:“现在我就和你分享,放张俭一马,你就获得了仁义的一半。”

毛钦于是叹息而去。

孔融的哥哥孔褒,和张俭是至交,张俭曾经去投奔孔褒,孔褒不在家,孔融负责接待。

孔融,字文举,“建安七子”之首,孔子第二十世孙,在中国历史上知名度很高,但他的名气主要是来自让梨:四岁那年,他和哥哥孔褒一起吃梨,专挑小的吃,家里人问他,为什么舍大取小?孔融奶声奶气地说:“我年龄最小,应当吃小梨。”

他还是李膺的超级粉丝,十岁那年,跟随父亲到京师,李膺时为河南尹,严肃门禁,除当代名士或者通家世好外,一律谢绝接见。

孔融太想拜见李膺了,顾不了那么多,径直到李膺府门前,大声对门吏说:“我是你家主人的世交子弟,特来求见,敢烦通报!”

门吏见他少年老成,说话有模有样,似乎不像是说谎,便通禀给李膺。

李膺以为真是世交子弟来了,于是让门吏引入。

一见面,就有些愣神儿:“小朋友,你会不会搞错,我好像不认识你,请问,你祖父、父亲是谁呢,真的和我是世交旧友?”

孔融不慌不忙地说:“我先祖孔子与先生的先祖老子同德类义、互为师友,可不是世交?!”回答虽然近于狡辩,却也合情合理,毕竟,孔子的确有向老子请教过关于周礼的问题,而孔融是孔子之后,李膺又是老子之后,能说不是世交吗?

李膺和在座的宾客都情不自禁,纷纷鼓掌喝彩。

中大夫陈韪却不以为然地说:“小时聪明,大未必佳!”

孔融应声答道:“您老人家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

这……

陈韪尴尬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李膺和周围的宾客放声大笑。

张俭到孔家逃难这年,孔融已经十六岁了,可张俭还是觉得他太年轻,不信任,准备改投他处。孔融大笑着说:“我哥哥虽然不在家,我同样可以以主人的身份待客的啊。”热情地留下张俭住了好几天。

郡吏得到消息前来抓捕,张俭已经脱逃,于是将孔褒、孔融抓回审讯。

孔融率先认罪说:“张俭是来过我家,但已经走了,我哥哥并不在家,接待张俭的是我,要问罪,就由我一人承担好了,跟我哥哥无关。”

孔褒赶紧说:“张俭来找的是我,我弟弟并不知他的来历,罪在孔褒一人。”

郡吏听他兄弟两人抢着揽罪上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传讯孔母。

孔母竟然是这样回答的:“我的丈夫已死,我是一家之长,家里出的所有罪责,都应该由家长担任,我甘心认罪!”

一门争死,彻底将郡吏难住了,于是将供词申奏朝廷,最后将孔褒诛杀抵罪。

孔褒虽死,孔融由此名声大振。

陈留人夏馥,为前“八顾”之一,听说张俭为逃一己之命,牵累了无数无辜人员,不由得悲叹道:“自己作孽,应由自己承当,却凭空去牵连善良的人;一人逃死,祸及万家,实在生不如死,何必活下去!”说完,剃光须发,遁入林虑山中,隐姓埋名,“亲突烟炭,形貌毁瘁”,过起了野人生活,连过了两三年,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夏馥的弟弟偷偷给他送去一点衣物,夏馥大怒,警告他说:“你这是将灾祸带来给我啊!”将他斥走。

汝南人袁闳(袁安的后人,袁绍、袁术的堂兄弟),本来也想学习夏馥的做法,远遁深山,奈何家有老母亲,不忍远离,于是筑起一个土室,不设门户,只开一小窗,自己趴在土室中生活,每日从小窗纳入饮食;母亲想他了,就到土室的小窗前和他聊天,母亲一转背他就把窗掩闭;母亲之外,即使是兄弟妻子,一律不得相见,这种非人生活一过就是十八年,最后在土室中病故。

陈留人申屠蟠为避祸,不得不在树上筑巢……

正是因为有这些节行高洁的名士,东汉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整体道德水平最高的时代。

司马光称:“自三代(指夏、商、周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

梁启超也称:“东汉尚气节,崇廉耻,风俗称最美,为儒学最盛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