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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所謂「欲加之罪」,但汪皇后與文武百官在表面上處於對立的地位,所以即令王直、胡濙這樣的正直老臣,亦不便為她說話。至於汪后被廢,杭妃繼立為后,更是順理成章、無可爭議的事了。

易后自然先於立儲,不過兩道詔書是緊接著而來的,更封太子見深為沂王,立皇子見濟為太子。詔書中說:「天佑下民作之君,實遺安於四海。父有天下傳之子,斯本固於萬年」,上一句說景泰帝之得大位,為天命之所歸,抹殺了上皇禪讓之德。不過上皇另外的兩個繈褓之子,行二的見清、行四的見淳,亦都分別封為榮王、許王;行三的見湜已經夭折,就不復追贈了。

「有一點他不如我,」上皇看完詔書以後,夷然不以為意地說,「兒子他沒有我多。」

這「他」自然是指景泰帝。原來除了沂、榮、許三王以外,高淑妃及周貴妃亦都有喜了。

話雖如此,上皇畢竟是抑鬱時多,開懷時少。幸而阮浪之忠,不下於袁彬,總是想盡辦法為上皇派遣愁悶。

上皇待阮浪亦如待袁彬。有一回阮浪生日,上皇以平時所用的一把解手刀相賜。這把金刀,製作非常講究,繡花的刀袋亦是鍍金的。阮浪門下有個太監王瑤見了,愛不釋手,阮浪便轉送了他。

這王瑤是內宮中的「散官」,經常出差在外。這年奉派了一個好差使,到盧溝橋去監督稅收,掌理巡察緝捕的錦衣衛亦有一個指揮派在盧溝橋,名叫盧忠,與王瑤很快地結成了好友。

這兩人各有貪圖。盧忠是個陰險小人,功名心極熱,一直想結交太監,認為這是條終南捷徑。而王瑤嘴饞,恰好盧忠的老婆燒得一手好菜,而且善於調治太監都愛吃的所謂「不典之物」,諸如牛鞭之類,隔個三五天就會邀他去大嚼一頓。由於臭味相投,兩人換帖拜把,盧忠是大哥,王瑤是二弟。

有一回盧忠看到了王瑤的那把解手刀,嘖嘖稱羨。「二弟,你這把刀好精緻!」他問,「哪裏來的?」

「嘿!這把刀的來頭可大了。上皇御用的。」

「那怎麼到了你手裏了呢?」

「上皇賜了阮老師,阮老師又送了給我了。」

盧忠心裏一動,這天晚上跟他老婆談到這件事,說上皇以御用的解手刀賜阮浪,這在情理之中。而阮浪居然以御賜珍器,轉贈王瑤,這就大有文章了。

「甚麼文章?」

盧忠不答,沉吟了好一會問:「我想把他的這把刀弄到手,你看有甚麼辦法?」

「你不會跟他要?以你們的交情,你只要開口,他不會不肯。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我來跟他說。」

「不,不!要來的就不值錢了,而且他也未見得肯給。」

「我不懂你的話。」盧忠的老婆問道,「怎麼叫要來的不值錢?」

原來盧忠本來想藉王瑤作個進門之階,結交興安或者王誠,後來才知道王瑤是阮浪門下,路子根本不對。這天見了那把解手刀,以小人之心測度,起了個惡毒念頭。他想,黃(王厷)奏請易儲,不但免了死罪,還升了官;如果自己告變,說上皇打算結外援,將沂王恢復為皇儲,而以那把解手刀作證據,豈不是一轉眼就能飛黃騰達?

「上皇御用的解手刀,有那麼重要的作用,王瑤當然不肯隨便送人。如果肯送,就是看得並不重要,那也就不能成為證據了。所以說,要來的不值錢。你現在懂我的意思了吧?」

「懂是懂了,不過,王瑤呢?性命不保了!」

「那是一定的。」

「你倒再想一想,」盧忠的老婆說,「你們是拜把弟兄。」

「拜把算得了甚麼?皇上跟上皇還是親弟兄呢?」盧忠又說,「我立了這個功勞,不但會升官,說不定還會封爵,世世代代的富貴。」

盧忠的老婆心動了,想了好一會,嘆口氣說:「那把刀弄不到手,也是枉然。」

「怎麼會弄不到?把他灌醉了,就一定能夠到手。」

「他貪嘴不貪杯,不會醉的。」

「那就在你了!」

夫妻倆秘密商議了一夜,一切細節,都策畫好了。第二天起開始籌備,直到一項珍異食物覓到,方始動手。

這項珍異食物,名為「龍鞭」。龍指白馬,馬以白色為貴,古時天子之車,用白馬四匹,號為「純駟」,所以稱白馬為龍。王瑤常說:龍鞭天下之至味。因此,盧忠這天告訴他說,將饗以龍鞭時,王瑤笑得合不攏嘴。

近午時分,剛剛坐上飯桌,錦衣衛來了個小校,說「堂官」有緊急公事,立召盧忠進城。這一來,只有盧忠的老婆一個人陪客了。

「龍鞭難得,大嫂的手藝又高,你自己也嘗嘗!」

「你一個人請吧!」盧忠的老婆說,「我們婦道人家,是不吃這些東西的。我敬你一杯!」

王瑤雖非涓滴不飲,但酒量極淺,只喝了一口。盧忠的老婆不依,王瑤只好乾杯。

「我敬了你,你也該敬敬我。」

「是,是!該敬。」王瑤又只喝了一口。

盧忠的老婆乾了酒,照一照杯說:「你看!」

「大嫂。」王瑤陪笑說道,「我的量淺。」

「不是你量淺,是我面子不夠。」

王瑤無奈:「好!我捨命陪君子。」他到底又乾了一杯。

「二弟,你倒跟我談談宮裏的事。」

「宮裏的事太多了。」王瑤問說,「大嫂要聽哪方面的?」

「聽說你們在宮裏是配對的?」

「那叫『菜戶』。宮裏管飯不管菜,所以大家找個合意談得來的,自己辦小廚房。一面吃飯,一面說說笑笑,才不寂寞。」

「就好比我跟你現在這樣?」

盧忠的老婆,酒後發熱,雙頰泛紅,領口上的鈕子解開一個,露出雪白的一段頸項,風韻著實撩人。王瑤不免有點意馬心猿了。

「二弟,我想問你一句話,不知道你會不會見氣?」

「不會,不會!」

「聽說公公有真有假,有這話沒有?」

王瑤臉一紅,停了一下答說:「只好說半真半假。」

「怎麼叫半真半假?」

「割得不乾淨,留下一半,就是半真半假。」

「那麼,」盧忠的老婆斜睨著他問,「你呢?」

「我?」王瑤臉又一紅,「我是真的。」

「我不信。」

「不信?」王瑤拉住她的右手說,「請你來驗。」

「你該罰酒!」

「好端端的,怎麼罰我酒?」

「君子動口,小人動手。你這樣拉拉扯扯,還不該罰酒?」

「喔!」王瑤陪笑說道,「罰是該罰,不過,我的量淺,能不能罰半杯?」

盧忠的老婆用左手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將酒杯遞了過去,「喏,半杯。」

「這不是罰酒,是大嫂賞我酒喝,不敢不乾。」王瑤很高興地乾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