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范通在裏外兩間的地窖中,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搜索,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另有一處地道出口,不由得廢然興嘆。

「奇怪!」他說,「照情理來推測,一定應該有出口,會在哪裏呢?」

「找不到就算了。」懷恩說道,「你只研究研究,新開一條,應該從哪兒下手?」

「是。」范通將他手繪的一張玉熙宮關係位置圖,鋪在桌上,仔細看了一會,復又四面打量,最後視線落在壁角一個四尺見方高約二尺許的石臺上。

「這地臺幹甚麼用的?」

他突然站了起來,從隨身攜帶的工具袋中,找出一把釘錘,在石臺上下四周,輕輕敲擊,終於露出了笑容。

「是了,懷司禮,你聽!」

一面說,一面敲石臺旁邊的泥地,由近而遠,再由遠而近。懷恩也聽清了,遠近的聲音不一樣,一實一虛。

「聽聲音倒像是個出口,可是,」懷恩困惑地說,「這石臺怎麼移開?」

范通不答,先提著明角風燈,仔細察看了一會,然後找到紀小娟的一張床單鋪在地上,伏身下去,用一把鑿子挖去石臺與地面相接之處的泥土,形成一條小溝,探手到石臺下面,即時面現喜色。

「怎麼?」懷恩問說,「摸到甚麼?」

「似乎是個鋼圈。」

「鋼圈?」

懷恩不解所云,范通亦無暇細說,向守在地道口的心腹小太監喊一聲:「張旺兒,你來!」

等張旺兒進來了,范通要他一起協力,將石臺四周的泥土都挖鬆,招招手示意懷恩來探測。

「摸到了甚麼?」

「圓圓的,倒像個平擺的車輪。」

「那就是了。」范通很有把握地說,「是個鋼製的底盤,上面的石臺之下,也有一個鋼圈。底盤有缺口,鋼圈有齒輪,兩下接在一起,齒輪落入缺口,往左或者往右一轉,自然就能咬住。」

舉一反三,懷恩恍然大悟。「照這麼說,」他比著手勢,「只要往回一推,齒輪轉到了缺口,石臺就能脫離底盤了?」

「一點不錯。不過年深月久,恐怕鐵銹封死了,不容易推得開。」范通旋又寬慰地說,「反正只要找到了門徑,總有辦法打開。」

將石臺與地面接合之處的泥土,都清除出來,三個人合力去推轉石臺,卻是紋絲不動。范通揮揮手示意停止,用手臂抹一抹汗、坐下來想了想說:「懷司禮,今天不行了,明天我找人來,一定可以把它打開。咱們稍微歇一歇,回去吧!」

「吳娘娘還等著我回話呢。」

「請你把實在情形告訴她就是了。」

「咱們一起去見吳娘娘,如何?」

「方便嗎?」范通反問。

「是吳娘娘不方便呢?還是你不方便?」懷恩又反問。

「別說了!」范通扯住懷恩的袖子,「咱們走。」

到了吳廢后的冷宮,真個冰清鬼冷──殿庭高敞,全靠擺設充填,才能顯出天家富貴,如果連民間殷實之家應有的家具都不具備,那種殿庭愈廣大、愈淒涼。

一個無須白髮、兩頰凹進、說話灌風的老太監,傳話進去,吳廢后很快地出臨接見。

「給吳娘娘請安。」等范通隨同他行禮以後,懷恩指著他說道,「這就是我跟吳娘娘稟告過的范通。」

「呃!」吳廢后沉吟了一下,問出一句懷恩跟范通都未曾意料到的話,「范通,你今天來見我,有沒有想過,如果萬貴妃知道了,你會有怎樣的結局?」

范通自知已在局中,身不由己,當下老實答說:「想是想過,想得不深。」

「此話怎麼說?」

「我曾經想過,萬娘娘知道我在幹的甚麼事,她會怎麼樣整我?不過,我只是有這麼一個念頭,馬上就拋開了。」

「此話又怎麼說?」

「我有把握,有吳娘娘跟懷司禮在,萬娘娘不會知道我在這裏幹甚麼。既然如此,下面就不必再想了。」

「好!」懷恩讚了一個字,方欲再言,吳廢后搖搖手攔住了他。

「你甚麼都不必再說了。現在要聽范太監的了。」

范通想了一下說:「我打算清理了原來的地道,緊接著就照懷司禮告訴我的話,怎麼樣能把地道通到吳娘娘的臥處。這至少得兩個月的工夫,那裏根本無法住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吳廢后問,「你有沒有把握,能在兩個月之內完工?」

「有。不過這得一切順利。」

「怎麼叫一切順利?」

「就是按部就班施工,不出意外。」

「哼!」吳廢后笑了一下,是真的覺得他的話可笑的神氣,「幾十年沒有開過的地道,裏面甚麼東西都有,你說能不出意外?」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范通望著懷恩好半天說不出話。

「吳娘娘的心思比咱們細。」懷恩點點頭說,「出意外就會鬧新聞,關係不小,這件事咱們還得好好商量。」

回去細細盤算,閉塞了幾十年的地道,少不得有蛇虺五毒盤踞,而空氣必然惡濁,又可想而知,說不定只在初步探測時,就會出現意外。

「這得找內行先籌畫,不能操切從事。」

「內行莫如皇木廠,可是──」范通皺著眉頭,沒有再說下去。

原來西城有座皇木廠,是民間的富商,專門承辦內府工程,包括修建陵寢在內,對於開挖地道,自然內行。范通跟他們不但很熟,而且頗有勾結,只要他一句話,皇木廠就會派最好的工匠來候命,可是,那一來誰敢保證機密不致外洩?

「我找個人來問問。」

這個人是范通得力的助手,常被派出去監工的太監劉朝久,當然也是可共機密的心腹。等他仔細聽完了經過,沉吟了好一會才開口。

「打開這條地道,跟新開地道不同。新開地道,乾乾淨淨,進來的空氣是新鮮的;像這樣幾十年閉塞的地道,一開,馬上有股毒氣撲出來,這不是鬧著玩的。不過,」劉朝久的轉語很有力量,「也不是沒有辦法好想。」

「好,好,你趕快說!」

「先把入口打開,別忙進人。上面打個洞,用風箱往裏灌風,等毒氣洩乾淨了再進去。就怕有水,那就比較麻煩了,先得把水抽乾。」

「抽乾以後呢?」

「那就得驅五毒了!」劉朝久想了一下說,「我想應該一面往裏找,一面鋪石灰;還得結一條極長的艾索,把地道裏薰一薰才好。」

艾索是用苦艾葉子結紮而成,夏夜納涼,少不得此物,方能免於為蚊蚋所擾。懷恩問道:「艾索對蛇不管用吧?」

「怎麼不管用?蛇、耗子,都能把它薰出來。派人守在口子上,見蛇打蛇,見耗子打耗子,一定能把地道里弄乾淨。」

「好!」懷恩作了決定,「咱們先辦這件事,到明年開溝的時候動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