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胶水桶(第4/6页)

对于自己转移艺术品的行为,华尔纳反复辩解:敦煌石窟难以到达,并且已经遭受破坏。19世纪,在回族起义中,敦煌石窟已经遭受破坏。斯坦因和佩里奥特两人都认为,敦煌的可移动文物,在伦敦和巴黎会更安全。他们预料,未来美国收藏家和博物馆研究员,也会以同样理由为自己辩护。在给妻子的一封信中,华尔纳哀叹道:“壁画上的人物或是眼睛被挖掉,或是脸上有深刻的划痕。一排排侍女从你身边走过,她们穿戴着华丽头饰,然而你却难以看到一个完整头像。在德高望重的众神中间,王位之上端坐着观音。在观音面前的地毯上,有一位可爱的跳舞女孩。整个画面布局精巧,却没有一个人物形象完整保存……在那些可爱面庞上面,胡乱涂画着(白)俄军队的番号。佛陀端坐,从他宣扬莲华经的口中,刻画出斯拉夫人的一些污言秽语。”

对于那些斯拉夫语涂鸦,华尔纳将其归罪于中国人对敦煌的漠不关心。他对一位朋友写道:“想到那些故意破坏行为的德行,我会毫不犹豫地把那里的所有壁画揭取得精光。有谁知道,何时中国军队会如白俄军队一样在那里驻扎?更糟糕的是,那里的回族起义,还会持续多久?再过二十年,敦煌将变得不值一看。”

尽管如此,在给哈佛大学校长和董事们的正式报告中,华尔纳对自己揭取壁画的事只字未提。在福格艺术博物馆,那些壁画被转移到丹尼尔·瓦尼·汤普森手里。他是福布斯的学生,也是一位文物保护专家。汤普森曾建议华尔纳使用一种“剥离技术”,即只从墙壁上剥离壁画表层。他本人曾在欧洲壁画上使用过那种方法。1974年,在接受一次访谈时,汤普森承认,他对敦煌壁画的修复尝试不算多么成功:“华尔纳没有使用又薄又弱的胶水。他使用的胶水很厚,几乎不可能处理。洞窟里面的墙壁很冷,胶水在上面很快结成了果冻状。”后来,文物保护专家桑奇塔·巴拉仓德兰引用了汤普森的报告。他提到了壁画《崇拜者半身像》等例子:“胶布变得异常松弛,没有粘下来任何色彩。只能说上面的色彩,要比预期的更少。”事实上,壁画中人物的面部已完全消失。一位舞者形象应是“最无希望修复”,它损坏得过于严重,难以进入福格艺术博物馆收藏。巴拉仓德兰曾两次尝试修复《一位佛教徒的头部和肩膀》画面,试图将壁画色彩与胶布分离,无果而终。因为,壁画的“图像特征已被彻底破坏”。

萨克斯、福布斯及其后台资助者们认为,福格艺术博物馆首批探险队获得成功,要部分归功于华尔纳能把死人说活的天赋。基于首批探险队的有限成果——西安的雕像、拓片,敦煌的壁画片段,以及不同洞窟的照片——1925年,福格艺术博物馆的管理层,说服博物馆董事查尔斯·霍尔掏出5万美元,再次资助探险队袭击中国西部。霍尔是铝业百万富翁,属于对中国感兴趣的收藏家。他的主要兴趣在于支持福格艺术博物馆和华尔纳所说的“大计划”,即推动中美学者之间开展合作。1928年,那个计划终于修成正果,设立了哈佛燕京学社,借以促进中国的高等教育。此次华尔纳再次成为探险队的名义领队,虽然他一直待在后方北京,为实施“大计划”寻找中国合作者。

此时,杰恩成为探险队的实际领队。探险队员在北京停留了几个月,在那里学习中文。如他们的领队所言,他不想“领导新的探险队,除非他对中文有说得过去的了解”。杰恩学习的中文包括“用一些中国方言讲古代中国流行的骂人脏话”。他还自娱自乐,用文身布满身上每寸皮肤,成为“浴缸里的哇噻景观”。最终,杰恩和同伴们离开北京,向着敦煌进发。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瞒着中国政府,揭取更多的壁画。除了杰恩,新探险队还包括未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研究员普艾伦、文物保护专家丹尼尔·汤普森、外科医生贺拉斯·斯廷森以及摄影师理查德·斯塔尔。那一年,华尔纳44岁,而其他美国人都是20多岁的毛头小伙子。

在北京,华尔纳获得了中国政府的正式许可,要求探险队只能在敦煌研究、拍照,并“被最大限度地警告……不能从洞窟转移任何东西”。但是,该探险队的规模、汤普森的加入(一位壁画揭取专家),以及杰恩与福格艺术博物馆之间的通信,都明白无误地显示他们的计划远远超越了拍摄记录。他们讨论了从一个或更多洞窟揭取整个壁画场景的计划。其中最大胆创新的方案,是汤普森提出的“飞机运输建议”,即每月一次把东西分批运往北京附近的总部。“飞机上的10小时或12小时,远比马车上的3个月安全。”汤普森给普艾伦写道,后者把建议信转交保罗·萨克斯:“最重要的是,我们应安全转移每批东西,使竞争对手和土匪望尘莫及……飞机可以完美运送雕塑。漫长的陆运有可能使塑像粉身碎骨。”

3月25日,探险队已离开北京一个月。距离敦煌还有8周路程时,探险队遭遇了一件事情,算是对后来困难的预兆。此时,探险队已被美国大学的贾斯廷·雅各布斯、杰恩和他的团队重组。在翻译王近仁、北京国立大学(即北京大学)学者陈万里博士陪同下,探险队在泾川遭遇了一群愤怒的中国农民暴民。那是一个靠近甘肃省罗汉洞的小村庄。根据陈万里出版的日记记载,大约有20名村民“紧紧抓住马缰绳,不让我们离开”。有更多农民赶了过来,“引发了一场大骚乱”。他们“谴责杰恩打破了一些佛像”。人群不断聚集,直到探险队拿出现金,以每件2美元的价格购买了那尊大佛像和18尊小塑像。协商刚刚结束,当地治安官抵达现场。交易无效,钱被退回。

1925年5月30日,在上海发生的一个事件给中国处于升温中的反对“外国鬼子”的愤怒火上浇油。此时,福格艺术博物馆探险队正在前往敦煌的路上。上海一家日本棉花厂发生了罢工。其间,工厂的警卫对罢工者开枪,打死了一名工人。由英国人统治的上海警察部队驳回了对枪杀事件负有责任的工厂经理的起诉。随后,在外国人租界对面的上海南京路,发生了大规模学生游行。英国警察向人群开枪,至少打死了11名示威者,打伤多人。中国各地兴起了反对外国人的抗议活动。传教士和外国人被迫撤离。据报道,在随后发生的长达数月的骚乱中,死伤人数达到数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