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拒绝决策(第3/3页)

尚书王经拦住了他,跪着拦住他。他大哭而谏说:“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是驱羊而入虎口耳,空死无益。”

这话说得很残酷,却也实事求是。因为他深刻地揭示了“人世间天子的权威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武力”这样一个道理。

曹髦还是孤身走我路。事实上他别无选择。已经出发了,退路就是死路。即便失败,找死的结果也比坐而等死要好。

司马昭没有站出来跟曹髦玩命。

不是怕他,是看不起他。

不错,在这个世界上,看不起一个人就是永远不见他,令其徒呼奈何。曹髦也的确永远见不到司马昭了。因为他死了,死在司马昭的追随者戟下。一个叫成济的人先是一戟刺中曹髦前胸,然后再一戟,刀尖从其背上透出,曹髦便带着对这个人世间的绝望,死在他的龙辇旁。

死在权力中枢的附近。

这龙辇注定不是他可以坐的,而是实力人物的坐驾。

司马昭却没有贸然坐上去。

尽管他的铁杆追随者贾充等劝他位置空出来了就坐上去,司马昭却还是围着龙辇转了一圈,没坐。

不是不想坐,是他想学曹操。自己不称帝,让儿子称帝去。

做帝王的父亲比帝王本身更牛×也更容易流芳百世。这是司马昭的一个追求。

甚至司马昭自比周文王。说“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圣人称为至德”。呵呵,他的追求实在是很雷,要做至德之君。这个话贾充听了当然没什么,不知天下人听了会作何感想。

好在天下人是听不到的。因为天下跟天下人无关。很多时候,天下往往是权力人物密室策划的结果。谁做天下,什么时候坐天下,他们说了算。

曹璜便坐天下了,改元景元元年。

曹璜是曹操的孙子,他之所以坐天下是因为司马昭认为他这个时候比较适合坐天下。至于曹璜什么时候不适合坐天下司马昭没说。司马昭在等他儿子司马炎茁壮成长,也在等天下的风云际会转到对他有利之时。

天下还不太平,很多人还在蠢蠢欲动。这个时候他不蠢蠢欲动。他要以静制动。

人心是最大的智慧

姜维也蠢蠢欲动。在听说司马昭杀了曹髦,立了曹奂(曹璜即位后更名为曹奂)之后。

姜维以为,这又是他伐魏的机会。所谓师出有名,这次姜维起兵问的是司马昭弑君之罪。虽然魏国之君和蜀国之君风马牛不相及,但天下的伦理纲常是一样的。

国君是弑不得的,弑君是要付出代价的。

便起兵十五万,再战江湖。

这是姜维第八次伐魏,也是他的最后一次。

因为他被暗算了。

暗算他的人不是邓艾,而是后主刘禅的近侍黄皓。黄皓在姜维战事最紧张的时刻说服刘禅将其召回,从而满足其任用亲信的欲望。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有欲望的,不过黄皓以为,每一个人的欲望其实是不平等的。要满足一些人的欲望势必要伤害另一些人的欲望。

比如他和姜维。

不错,姜维是劳苦功高,可你老是这样打打打,把蜀国的老本都快打没了。最重要的是把他黄皓的势力范围打掉了。

因为黄皓想让他的死党、右将军阎宇取代姜维去再战江湖。

刘禅同意了黄皓的建议。事实上他对姜维八次伐魏劳而无功心里早就不耐烦了。换一个人也许会更好?这是刘禅的隐秘想法,而黄皓的建议刚好满足了他的隐秘想法。两人一拍即合。

悲剧就此酿成。这不是姜维一个人的悲剧,也是蜀国的悲剧。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司马昭觉得,他可以倾力一击了。

毕竟蜀国的防线已经被他们自己撕开。姜维之后,谁是蜀国的守门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谁上来都守不住。司马昭有这个自信。

就像他相信自己是曹操一样,打江山、坐江山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司马昭出兵了。近五十万大军分三路出发,对蜀国志在必得。

姜维被贬后,黯然引兵去沓中种麦,一方面是做好军粮供应工作,另一方面也是避祸。

因为现在的刘禅,已是沉溺于酒色的刘禅,也是宠用近侍黄皓的刘禅。

他令蜀国人人自危,除了黄皓等人。

这个世界的生存哲学就是这样: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服侍的。把人服侍好其实是一门大学问——不仅要懂人的身体,更要懂人的心理。

但姜维依旧是姜维,不做人心的学问,只做战争的学问。因为他是一个将军,任何时候都是。

所以当魏兵出发之后,姜维立刻给刘禅上表,提出自己的战略部署,并请刘禅批准。姜维的战略部署是:派张翼领兵守护阳安关,派廖化领兵守阴平桥。因为这二处对蜀国来说最为紧要,此二处若失,汉中不保。与此同时,姜维建议,后主刘禅应当遣使入吴求救,他与此同时起沓中之兵出来拒敌。

刘禅拒绝了他的建议。

准确地说他拒绝了一种不舒服的感受。被人指手画脚、指指点点的感受。

谁都不是傻瓜,更何况你姜维现在已被贬沓中,不踏踏实实在那种麦,却要做军师,首先就是政治不正确。

道理很简单,刘禅如果按照姜维的战略部署去行事,最终若取胜,只能证明他瞎了眼,错贬姜维。这是结果之一种。结果的另一种是,刘禅按照姜维的战略部署去行事,最终失败了,也说明他瞎了眼,好坏不分。

所以姜维的建议注定是多余的,不可行的。

姜维不明白这一切,就像他不明白人心的学问是大学问,他以为智慧可以打败人心,却不知道人心是最大的智慧……

宦官黄皓则对人心了如指掌。特别是刘禅的心。

他知道刘禅现在的心里是没有安全感的,而他可以给这位首鼠两端的天子以安全感。黄皓说,姜维想再立功名,所以才上此表危言耸听。魏国能不能打败蜀国,姜维说了不算,凡人说了也不算,要神人说了才算。

黄皓说的神人是指成都城中的一老巫婆,据说能知吉凶,能断过去未来。

便找来一问。

老巫婆装神弄鬼,作法后信誓旦旦地说:“数年之后,魏国疆土亦归陛下矣。陛下切勿忧虑。”

这毫无疑问是欺心之说,但刘禅却相信了。他是选择性相信。就像很多首鼠两端的人,选择性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话语一样,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

自此,刘禅每天的重要工作就是在宫中饮酒作乐。因为未来已被老巫婆断定,一切安然无恙,他无须庸人自扰。那边厢姜维却急得天天给他发告急表文,希望刘禅有所作为。只是刘禅再也看不到姜维的文字了——姜维随后的每一封表文都被黄皓隐匿不报,蜀国,自此遁入万劫不复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