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京梦魇(1937年12月) 弃城(第3/5页)

随后,几位团长分了手,却不想秦士铨团长在突围中殉国了。而紫金山上马威龙的两个团,由于接不到命令,仍在苦战中。

教导总队通讯营的石怀瑜连长接到撤退令时已是12日深夜。他带着20多名士兵向太平门跑去,到军校大礼堂时已是零点。此时回望紫金山,一片火光,第一峰的战斗更趋激烈。石连长和他的战友泪水夺眶而出。12月12日晚,悲壮的气氛渲染着古都的每一棵枯草。南京的悲歌,已在壮烈中奏响。

南京已三面被围,不愿从正面突围的士兵和逃难的市民奔向下关江边。在他们看来这里是唯一的出口。很多市民举家跑出屋子,加入逃难的人流。于南京脱险的教导总队辎重营营长郭岐(黄埔军校4期,山西山阴人),在1938年写下《陷都血泪录》,其中有这样一段:

各级部队都在向下关蜂拥撤退,宽敞坦荡的大马路上,一片大乱的情景,出乎我的想象,人潮汹涌,遍地凌乱,极少有部队能够保持队形,几乎每一个人都在钻隙北进,尽快地奔向下关的挹江门,部队长掌握不住部队,各级官兵似乎也无意跟着部队行进。没有人知道他们挤向前去的遭遇,更遑论未来的命运,唯一的目的就只有往前挤过去。

很多人没接到撤退令,包括作为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参谋的程奎朗。

12日傍晚,他看到宪兵第2团团长罗友胜神色紧张地来到位于铁道部大楼的卫戍司令部,告知他一部分日军已经冲了进来,他的部队奉命去中华门和水西门一线增援,但已经顶不住了。

罗走后,程奎朗在食堂里遇到一名传令兵,传令兵说:司令长官和参谋长都走了,你还不走!

他才知道南京已经弃城。当程奎朗回到参谋处办公室时,已空无一人,他慌忙出了铁道部大楼后门,往金川门去,但被人告知那里已走不通,于是折回到中山北路,也奔向挹江门,在回忆录中他这样写道:

到了中山北路海军部门口,遇到第36师部队在马路上架起机枪封锁交通,不准由南来的部队通过。这时天已黄昏,只见城南火光冲天,炮声震耳,尤以紫金山方向枪炮声最烈。中山北路上,车辆、部队,黑压压的,如潮水般地向挹江门涌来。出城的人们争先恐后,前推后拥,挤作一团,有的被踩倒在地上,喊爷叫娘。第36师的哨兵在城门口架起机枪大声喊着:不要挤,再挤就开枪打!人们依然挤着,我艰难地出了挹江门……

去下关江边,必从挹江门穿过。守挹江门的是作为南京守军总预备队的宋希濂第36师。

保卫战开始时,唐生智就把挹江门封了。12日傍晚决定弃城后,由于通讯不灵,命令并没马上下达到挹江门守军这里。此时挹江门前,两边是铁丝网,中间只有一条小道,第36师士兵举着步枪,做瞄准状,不叫人们出城。冲到门前的军民,则一起往前挤。第36师士兵随即开枪阻击,南京城内陷入大混乱!

正如程奎朗所说,此时城南中华门方向枪声大作,紫金山方向更是烈焰升起如同白昼。

通往挹江门的路上,市民越聚越多,哭声和喊声连成一片。在挹江门一时无法洞开之际,包括第83军第156师师长李江在内的不少人,都选择了攀缘城墙,结绳而下。

后来挹江门终于打开,随即发生惨剧:拥过去的军民达到数万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一时间发生了人踩人的混乱场面,在光华门阻击日军的教导总队团长谢承瑞,拖着受伤之躯也来到这里,在混乱中被人挤倒在地,最后竟被后面拥上来的人群蹬踩而死!

谢承瑞从炮兵专科学校到兵工大学,又在法国系统地学习了军事,是当时难得的人才。后来有一次,有人对桂永清说:你们教导总队出身的将士都是一流的军事人才。桂黯然回答:一流的都在南京殉国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二流的,包括我在内。那人问:谁是一流的?桂回答:谢承瑞。

军民都往下关去。这时候,下关江边有多少船呢?

按很多人的说法,此时江边看不到船。这也比较夸张。如果一条船也没有的话,脱险的那部分将领和士兵又是怎么走的呢(南京突围后,作战科长谭道平负责统计脱险士兵数量,各地共收容44,000多人,除从正面突围的两支广东部队和教导总队马威龙第3旅外,大多数仍是渡江脱险的),不可能全靠浮木登上对岸。

日军围城前,下关本来停有两艘大型火轮(每艘可运送800人),但唐生智嚷嚷着要死守南京,所以他下令把这两艘船赶往上游武汉了。据宋希濂的回忆,1937年12月12日夜,下关江边只有四五艘小型火轮,其中司令部掌握一艘,俞济时的第74军掌握一艘。下关到燕子矶一段的江边,则有两百多条民船,外加最多3艘小火轮,掌握在第36师手里。

小火轮就那几艘,民船虽然有一些,但搭载人员有限,而且速度慢,在江两边往返的话,耗时自然就要长,加上不少民船到对岸后就不再返回,所以也就成了“一次性用品”。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江北岸胡宗南的部队还没接到南京突围的命令,不许对岸的人过来,甚至一度枪击渡江者。这是当初唐生智下的命令。说到这个老唐,如果当初他有个周全计划,不把两艘大型火轮(过江运一趟来回45分钟)赶走,那么从12月12日下午5点以后,到第二天7点天亮前,足足有14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算一算能运送多少军民!

但这所有的一切,仅仅是“如果”,历史恰恰不相信“如果”。

第一时间安全渡过长江的部队,除了一直在江边防守又掌握渡船的宋希濂第36师外,就是王耀武的第51师和冯圣法的第58师。

由于船只不够用,更多的士兵和市民只能望江兴叹。情急之下,有的人四处寻找木料编筏子,但筏子刚投进江里,就有一群人跳上去,很多筏子到不了对岸就沉了;有的人抱着木头直接跳进冬天的长江,最终被急流吞没;有的人则蹲在木盆中,随着江水无望地漂流。

很多人在焦急中沿江往下游燕子矶方向逃去;有的则奔往上游上新河方向;更多的妇孺老弱以及伤兵跺脚捶胸,不知如何是好。

在城垣上受伤昏迷的邱维达被部下用担架抬到江边,王耀武派来的人正在四处寻找,最后终于发现邱维达,紧急把他送上小火轮!

当初,第88师残部从雨花台撤下来后,由于进不了中华门,副旅长廖龄奇只好带人往江边退,反倒因祸得福,在渡江时占了先机,奇迹般地过了江。后来,留在城里的旅长吴求剑和师参谋长张柏亭也脱险了,但师长孙元良却没能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