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玛戈王后(第5/6页)

但来人并不是亨利,而是一个陌生人,他浑身是血,蹒跚地走进房间。他“倒在我的床上”,使玛戈大吃一惊。“他手臂有一处剑伤、一处枪伤,四名弓手穷追不舍,一直冲进我的卧室。看到这一幕,我跳下床,这位可怜的绅士紧紧地抱住我的腰。我当时还不认识他;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伤害我,也不知道那些弓手的目标是他还是我。我高声呼喊,他也高声呼喊,因为我们相互害怕对方,”玛戈回忆道,“最后,在上帝的眷顾下,卫队队长南赛(Nançay)走进房间,看见我被人团团围住,虽然很同情我,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严厉斥责了那些弓手的冒失,将他们赶出房间。在我的要求下,他放了那名绅士一条生路,我把他挪到床上,给他包扎伤口,直到他痊愈才让他离开。”当天玛格丽特救下不少她丈夫的胡格诺派手下,此人是最早得救的。

玛戈此时才明白数小时之前发生了什么,明白太后使自己身处极度的危险之中。她的姐姐克劳德是对的;如果胡格诺派发现天主教徒的阴谋,她丈夫的手下必然会觉得她是间谍,很可能对她下手。[13]玛戈说:“我换了件衣服,因为它已被此人的血污弄脏了,此时,南赛告诉我昨晚他们的商议,向我保证说我丈夫安然无恙,此时正在他的卧室休息。他给我披上一件斗篷,把我带到我姐姐的房间。”但即使在戒备森严的卢浮宫门厅中,玛戈也能感受到恐怖的气氛。“正当我们穿过门户大开的前厅时,一位名叫布尔斯(Bourse)的绅士冲了过来,他身后有弓手紧紧追赶,他身上扎着一支长矛,死在了我的面前。我感到像是自己也受了伤一样,倒在了地下,南赛赶紧搀住我。我恢复神智之后,走进了姐姐的房间,我丈夫的手下米奥弗莱诺(Mioflano)和他的阿马尼亚克(Armagnac)仆人此时也冲进房间,恳求我救他们一命。于是我跪在国王和太后面前,救了他们的性命。”几周前,玛戈还向查理和凯瑟琳哭诉,求他们不要把自己嫁给信奉新教的纳瓦拉国王。

但需要玛格丽特出手相救的不只有她丈夫的仆人。亨利本人也自身难保。当天上午并没有网球比赛,纳瓦拉国王也没有去王宫。他刚离开妻子的卧室,就被叫到查理的房间去了,他的随从不得陪同;这是查理态度转变的第一个线索,亨利立即明白了。大门在他身后关闭的那一刻,他对朋友富有远见地说:“只有上帝知道我们能否再见。”

亨利当时面临抉择。为了使这次暴行师出有名,查理——或曰太后——诬陷亨利、科利尼和其他胡格诺派有意谋反。亨利只得坐下聆听自己的教友被控密谋暗杀查理和王室成员。查理告诉亨利,对科利尼及其同党不必再采取行动:他们此刻已被处决。但对于这位妹夫,查理愿意饶恕亨利的叛乱行为,放他一条生路——前提是他放弃新教信仰,皈依天主教。这恰好是凯瑟琳和查理在亨利和玛格丽特成婚一事上答应教皇的条件。

亨利当时18岁,举目无亲,掌控着一个小国,重要的手下都被屠戮殆尽。他双亲离世,妻子既不熟悉又不信任,任凭反复而无情的王室摆布。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他的表亲,孔代亲王在听到这个条件的时候还有所抵触,不愿皈依天主教,不过很快就改变主意了。)威尼斯大使再次直白地写道:“孔代亲王和纳瓦拉国王从出身和地位来说确实是(胡格诺派)的首领,但他们手下无人。另外,他们处于国王控制之下,还不如坐牢。”两天之后,亨利公开和其他王室成员参加弥撒。他们不得不绕过满地尸体前往教堂。太后在位子上站起来,以便清楚地看到纳瓦拉国王虔诚地接受圣体的样子,她大笑不止。

礼拜天发生的杀人事件,史称“圣巴托罗缪大屠杀”(因为此次屠杀发生于1572年8月24日,当天是圣巴托罗缪瞻礼日),事实上,接下来几天同样发生了不少屠杀事件,其他大城市——如奥尔良——也发生了相似的暴力事件。据估算,单巴黎一地就约有5000人到6000人死亡。受害者并非全都是胡格诺派。许多平民利用屠杀和法律失去约束的气氛,报复平日的仇人,甚至纯粹为了利益屠杀富人。比如凯瑟琳宠信的金匠就因此丧命,店铺被洗劫一空。而王室也并未成功地根除胡格诺派。某些参与婚礼的新教徒宾客——比如科利尼的亲信,地位崇高的蒙哥马利伯爵(Count of Montgomery),有远见地住在河对岸,因此保住了性命。这让他得以逃脱吉斯公爵的追杀——吉斯公爵一直追到乡下。

从这次灾难中受益最大的要数菲利普二世,他不费一分钱,却使胡格诺派无力干预尼德兰战争,同时也使法国未来无力和西班牙争夺欧洲霸主地位。西班牙大使在礼拜天满心欢喜地向西班牙国王报告:“当我写此信时,他们正在消灭新教徒,他们剥去新教徒的衣服,在街上拖拽新教徒,洗劫新教徒的房屋,就连小孩也不放过。赞美天主!是他让法国的贵族回归正道!天主保佑,愿他们不变初心。”几天之后,这位大使祝贺太后取得大胜。屠杀已接近尾声;塞纳河已被尸体堵塞;水沟和大车里装满了血淋淋残肢断臂,甚至是头颅。和凯瑟琳会面之后,西班牙大使笑着说,“她看起来年轻了十岁!”罗马教皇也为西班牙国王感到高兴,让人唱起感恩赞歌。

但事实上,此事造成法国在欧洲地位的急剧下降。伊丽莎白一世未与法国断交,但凯瑟琳说此次屠杀是为了防止胡格诺派叛乱,她对此不予认同,并且从那以后,伊丽莎白一世再也没有认真考虑过和法国王室的合作。德意志也同样如此。此外,虽然菲利普二世对屠杀的结果感到满意,但他更加鄙视凯瑟琳——尤其是知道凯瑟琳的行动并非事先安排,而是因为暗杀失败临时起意。强大的法国曾在凯瑟琳崇拜的弗朗索瓦一世时代独步欧洲,仅仅几十年之后,从8月的那个礼拜天开始,法国就在凯瑟琳的手中一步步走向衰落,再也不复昔日荣光——直到下个世纪才有所改观。

但是,太后只关心自己和儿子亨利的地位是否稳固。为此,她对于是否要饶恕纳瓦拉亲王犹豫不决。凯瑟琳知道,不杀亨利会有风险,更何况蒙哥马利伯爵在新教的英格兰重整力量,而拉罗歇尔的胡格诺派据险不服从国王的命令。就算亨利皈依天主教(人人都知道他是被迫的),只要纳瓦拉国王一息尚在,胡格诺派就会师出有名。她已迫使亨利公开参加弥撒,成功地凸显了她的政治胜利,并极大地充实了自己的威信。现在,他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留着只会徒增风险。对安全的担心告诉自己,必须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