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谁知快意举世无 第六节(第2/4页)

“得令!”那女古又行了一礼,退后几步,早有护兵牵过马来,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不用多时,便见三百辽兵扛着两架云梯,在急促的战鼓声中,呐喊着朝着东城北角冲去。

那两架云梯方一靠上城墙,虽然城上也有滚石、震天雷扔下,但稀稀落落的,辽军早已见惯不怪,女古身先士卒,一手持刀,一手举着一面蒙了牛皮的盾牌,如猿猴一般,飞快的朝着城上爬去。眼见着他就要登上城墙,城头宋军现出一阵慌乱,一队宋军急急忙忙朝着北角跑去增援。但此时女古都已攀到女墙边上,一个守城的宋军慌手慌脚的丢下一个震天雷,却被女古一把接往,反往城墙内一扔,便听到轰的一声,一个宋兵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趁着硝烟未散,女古大喊一声,翻身跳进城头。

苦战了半日,眼见着终于有人再次登上城头,攻城的辽军都是一阵欢呼,士气百倍,转眼之间,又有两处辽军杀开一个缺口,相继登城。

“成了!”此时,连谨慎的耶律孤稳,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挥了挥手,车上令旗一挥,又有数百名列阵以待的生力军齐齐发出一声呐喊,朝着东光城冲击。他们分成几路,争先恐后的自几个缺口处涌进城头。

仿佛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便在此时,城内的抛石机也突然疯了似的朝城外掷出一捆捆的震天雷,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耶律孤稳看见一队冲锋的辽兵正好被一捆震天雷砸中,只听轰的一声,硝烟散去之后,这十余人便如同消失了一般,被炸了个尸骨无存。

但即便这样的场景,亦已经丝毫不能阻止辽军前进的步伐。

耶律孤稳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震天雷大辽的军队也用得不少,只要见得多了,被几颗震天雷炸死和被一块大石头砸死,其实也并无多少区别。耶律孤稳曾经跟随耶律冲哥征战西域,虽然当时他只不过是个小校,但见过的死人却已数不胜数,所有的胜利,都是用尸体堆出来的。

当年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西夏人,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他们:六十年内,莫要与东朝为敌。有些人将这些话当成西夏人怯懦的笑谈,而也有一些如耶律孤稳这样的人,却将这些话都记在了心底。只不过,一个以上国自居的大辽,与一个自命天朝的宋朝,最终总是不可避免要一决雌雄。

不管那些西夏人说的是真是假,这便是验证的时刻。

早在西域攻城的时候,耶律孤稳就已经知道抛石机其实是打不准的。足够多的抛石机当然是所有攻城者的噩梦,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的覆盖过来,哪怕扔的是石头,也能轻易的将一支攻城部队打散,更不用说扔的是震天雷。但是此刻东光的宋军,已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一天前他们还可以做到,东城的城墙后面,至少有十几架甚至几十架抛石机,曾经将耶律孤稳压制得苦不堪言。但从二十三日上午开始,宋军显然是将大量炮手调去支援西城了——在那边,抛石机阵地是火炮的重点打击对象。尽管火炮也无甚精准可言,然而每架抛石机要占的地方都十分可观,而守城者总是需要将抛石机尽可能的部署在一起的,否则便难以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因此,他们的伤亡可以想象。现在留在东城的炮手明显多是生手,虽然还是这么多抛石机在发炮,但却杂乱无章,全不足惧。他的云梯可以轻而易举的越过炮石,推进到城下,那它们更加不可能阻止得了他的士兵们。

眼见东城将破,吴奉先这时比耶律孤稳更加激动,他策马上前几步,振臂高声喊道:“孩儿们听好了!兰陵王有令,攻下东光,屠城三日!先进城的先抢,后进城的给老子喝西北风去!”

他话音未落,城头城下,攻城的,未攻城的,全都欢声震天。云梯上的辽军连手脚也利索了几分,只怕落在别人后头。耶律孤稳在西域之时学了不少攻城之法,攻打东光东城,便颇有章法,有人攻城,有人掩护,有人接应,得利如何,失利如何,各有部署。故他攻得虽然凶狠,又是蚁附,伤亡却远较旁人要少——当日萧忽古便是不听他劝谏,数万人马黑乎乎的一涌而上,看起来倒是声势慑人,但倘若吓不死守城的宋军,被城内抛石机、床子弩搭着滚石擂木开水震天雷一阵反击,城下的尸体都能堆得丈把高。而耶律孤稳打了三天东光,直接攻城的兵力却也不是太多,城外始终都有三千余骑兵列阵而立,压住阵脚。

但这时候看着东城将破,又听到吴奉先这一番喊叫,那压阵的人马也不由得人心浮动,有几员部署、副部署便驰马过来,向耶律孤稳请战。东光虽然富庶,但东西若被人先抢了几遍,落到后面的,便真的只能如吴奉先所说,旁人吃肉,他们只好喝汤。虽说宫分军都是有家有业,可若放在南朝来比,也就是些小地主,家里虽然有家丁,但平时不被征召服役之时,自己也是要下地干活才能维持家业的。大辽皇帝南征自是为了他的雄图霸业,这些宫卫骑军却无甚霸业可图,与宋军不同,他们平时虽不交赋税,但每次出征、打仗,马匹、盔甲、兵器、衣裳、粮草,甚至药材,都要自备,出征数月,回来时血本无归的事情亦是寻常,若然身死他乡,依着惯例,朝廷的抚恤都是极少或者干脆没有的,若家中尚有兄弟还好,否则便只能是靠着乡邻帮衬,孤儿寡母不得不沦为奴婢或者改嫁他家……这等事情若发生在宋朝,自不免怨声载道,或有诗人写出许多诗来,让人读之泪下,油然而生同情之心,君主不免被讥为暴君无道。但在辽国,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风俗,诗人们只会歌颂辽主的英武,只须不搞得国内壮丁死掉一半,牲畜死掉八九成,辽主想要听到点怨恨之声,却也实在不容易。诸夏多昏君,蛮夷皆明主,固是理所当然之事。大辽虽颇有华夏衣冠气象,又常以中夏正统自居,可到底还有点胡气未脱,因而这些宫分军在为辽主霸业卖命之余,免不了也要为自己的家业打算打算。弘义宫南征分在东路,沧州虽是富庶之地,可是他们却不曾占到多少便宜,平时在乡野之间打打草谷,丢丢拣拣的,连南征的本钱都捞不回来,自到东光之日起,这弘义宫六千宫分军,便眼睁睁盼着城破之日发笔大财,这时候听说要落到别人后面,哪里还按捺得住?

耶律孤稳抬头看看城头,只见城头的缺口越来越大,登城的将士已有数百之众,南北两边,宋军都被杀得节节败退。其实此时他军中亦没余下几架云梯,况且城上城下皆已十分拥挤,按理他是应当等着攻进城内的人马打开城门,再率军冲进城中,便算正式攻陷东光东城。但他眼见着诸将皆摩拳擦掌,士气可用,这是胜局已定之时,也不愿扫兴,当下点了点头,道:“留下我本部一千人马,其余听其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