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谁知快意举世无 第六节(第3/4页)

他军令既下,除去他本石烈的将士个个失望外,其余诸军,都是喜笑颜开,欢声雷动。众人都弃了战马,争先恐后的抢了余下的云梯,朝着城墙冲击。那些未能抢到云梯的士兵,也不甘后人,有人扛着大斧,便朝城门跑去,因耶律孤稳军中并无冲车,还有人竟不知从哪儿弄来几根浑圆的大木头,几十人合力扛了,便打算以此撞开城门。看得耶律孤稳提心掉胆——若然城中宋军稍有余暇,这些人不免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幸而守城宋军此刻早已顾不得许多,挡住云梯上的辽军,将攻上城来的辽军赶下城去,单这两桩事情,他们便已力不从心。若非城外吴奉先先后用汉语与契丹话喊出屠城的口号,东光通判又当着诸军给水军下过严令,即使城破,凡见禁、厢军、巡检敢自水路逃窜者,水军便即格杀勿论,众人心知这时只要再退得几步,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早就要弃城逃命了。

“恭喜都护,今日不费吹灰之力,便下此名城。皇上闻见,必然十分欢喜,加官晋爵,指日可待。”看见这东光城真的已经咬进了嘴里,吴奉先的眼角都眯成了一条缝,笑着朝耶律孤稳抱拳祝贺,又临时想起一事,道:“今日所见那守城的少年宋人,只恐有些来历。若非家世显贵,他乳臭未干,那些宋人如何肯服他?以下官之见,不若传令诸军,务要生擒那少年,或许有意外之得,亦未可知,不知都护意下如何?”

他堂堂监军,耶律孤稳怎能这点面子都不卖,忙道:“便听监军处分。”

吴奉先笑着点点头,举起手来,正要发令,却听到有人高声喊道:“报——”他不由一愣,转过头去,便见一骑飞奔而来,直到二人跟前,欲待翻身下马,却从马上滚将下来。旁边几个耶律孤稳的牙兵连忙过来搀起,众人才发现他后背上中了一枝羽箭,一件战袍,已是染鲜血。

吴奉先识得这是耶律孤稳派出去的拦子马,这拦子马向来都是数人一队,此时却只回来一个,还身负重伤,必是遇敌无疑,心中正在吃惊,耶律孤稳早已跳下马车,打开一个皮袋,往那拦子马口里灌了一口酒,过了一小会,那拦子马悠悠醒转,见着耶律孤稳,挣扎起来行了一礼,道:“都护,南边有宋军!”

这却是众人已然料到的,耶律孤稳沉声问道:“有多远?多少人?”

“水陆并进,算不清多少人马……属下遇见之时,已至二十里外,一眼望去,河上小船不下百艘,陆上马军,当有数千骑!”

这拦子马说话之时,虽然虚弱,条理却甚是清晰,众人听到耳里,都是大吃一惊。吴奉先愕然道:“宋军如何能来得如此之快?又为何马军不走河西,反走东岸?”

但他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喊道:“看!”

众人抬头看时,只见那永济渠上,果真密密麻麻,有百余艘小船顺流而来。此时正是顺风,这百余艘船,都是张满白帆,顺流而下,当真是如飞也似的,才看还是黑点,转眼便已清晰可见——那些船上都站了士兵,船尾还有人击鼓,船中所立旗帜,都绣着斗大的“何”字。河西的耶律信显然也已发觉这支援军,未多时,便有火炮掉转炮口,朝着河上打炮,只见一颗颗石弹落到水中,激起好大的水花,却不曾有一颗能击中那些宋船,眼见着辽军只能望船兴叹,宋船的战鼓倒击得更响了。

“这……这……太快了……绝不可能……”吴奉先一双眼睛望着永济渠上,口里仍在喃喃念叨,一时半会,都不相信这是事实。这些宋船虽小,但百余艘船,至少也有数千之众,一旦进入城中,那想要再攻下东光,却是难了。

耶律孤稳却依旧十分冷静,沉声道:“传令,奋力击鼓。宋人援军还远,只须尽快打开城门,攻下东城,援军来得再多,亦无济于事。”

吴奉先这才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传令,先打开城门者,赏银一千两!”

但他的传令官还不曾将他的赏格喊将出去,耶律孤稳的脸色已变了一变,低声道:“马蹄声!”

弘义宫诸将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人,耶律孤稳说话之时,众人也都已听到马蹄之声,一人说道:“听到这声音,不过一两千骑,怕他何来?”

但这话却是无法安抚众心了,人人心里面都清楚,宋人既来救援,便断然不是数千人马,这水陆之兵,想来不过是先锋而已。那水路的先锋至少便有三四千人马,陆上如何可能只有一两千骑?后面更不知有多少主力。以一敌二,他们自然不惧,但倘若那只是宋军先锋,一旦被纠缠上,弘义宫真可能全军覆没——耶律信的大军虽是近在咫尺,可隔着一条永济渠,便与远在天边无异。

耶律孤稳望着南边天空中已然可见的扬尘,又望望城头,城上宋辽两军仍然还在苦战之中,看着援军大至,宋军已接近涣散的士气,又振奋起来,苦守在城墙上与辽军近身搏斗,一步也不肯轻退。而辽军原本都是骑兵,若然野战,这些个教阅厢军真是不堪一击,如今却是困在狭窄的城墙上与宋人步战,苦战许久,眼见着就要成功,却听见宋人来了援军,众人不明状况,将信将疑,气势却是大不如前。城上面既然一时难分胜负,再看河中,那边守城的水军,已经在打开水门了!

权衡之下,耶律孤稳心中已萌退意,但却惧怕耶律信军法,又怕吴奉先不肯,因此踌躇不决,却听吴奉先已忍不住催问道:“如何?都护,可能战胜?”

耶律孤稳倒怔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

吴奉先略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道:“都护可知南朝有甚姓何的大将?”

耶律孤稳不料他问这个,愣了一下,一时却想不起来,却是旁边一个书记说道:“久闻有个叫何畏之的大理客将。”

“啊?!”吴奉先惊叫一声,“是他?”

耶律孤稳却不曾听过何畏之的名声,奇道:“监军知道此人?”

“曾听归附的西夏贵人提过,乃与狄郡马一道守环州者。南朝平西南夷之乱时,乃王厚手下第一大将。他既然来了,王厚必也来了……”吴奉先自顾自说道,耶律孤稳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见他沉吟一会,咬牙道:“敌众我寡,东光既仓促不可下,都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耶律孤稳万万料不到吴奉先开口说要走,他心里面却还是惧怕耶律信的,犹疑道:“恐犯兰陵王军法……”

“哼!”吴奉先不待他说完,已是冷笑一声,道:“攻不下东光,兰陵王自有一屁股的烂事要收拾,却只怕没空来理会我等。况且是他料敌不明,不肯先用都护良策,否则何至有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