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偏护李猫,媚娘恩威并施(第3/7页)

“住口!”李治本还在踌躇,但听到“先帝托付”四字骤然发出怒吼。满朝文武皆是浑身一颤——谁也没料到这位素常温和的年轻皇帝竟有如此暴怒的一面,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不辨是非、颠倒黑白的抉择。

只见李治倏然起身,怨毒地瞪视着王义方,厉声训斥:“你官职卑微口无遮拦,弹劾宰相全无实据!无故生衅,存心诋毁,似你这等犯上好乱、无父无君之徒,还敢在朕面前指天画地、巧言令色?真真岂有此理!快来人呐……”

“在!”亲卫、勋卫、翊卫一拥而入。

“把这个狂徒给逐出宫去!”

“陛下!忠言逆耳,臣不负君!”王义方放声高呼,侍卫们哪管那么多,任凭他呼喊挣扎,架住双臂便往外拖,离了太极宫甚远,犹闻那犀利的喊声,“臣不负君啊……”

李治凝然站在那里,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臣不负君,倒是他这昏君有负于忠臣啊!

文武百官已瞠目结舌,连为王义方叹息一声都忘了,呆呆注视着皇帝。李义府逃过此劫双膝一软,瘫倒在龙墀前,继而赶紧爬起,顾不得乌纱歪斜,硬挤出一缕惨笑:“陛下圣……”最后一个“明”字还未出口,却见李治刀子一般的目光扫过来,比方才看王义方的眼神更可怖。李义府不禁打个寒颤,竟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哼!散朝……”众目睽睽之下李治甩袖而去。百官仍自震惊,沉默良久才爆发出一阵熙熙攘攘的议论声,继而又恐触犯礼法,渐渐压低声音,三三两两嘀咕着散去。

唯有杜正伦兀自紧闭双眼坐在那里,手中笏板简直快被扳裂了;直到大殿之内逐渐安静,他才虚脱般缓缓睁眼,瞥了一下呆坐在旁、同样垂头丧气的刘仁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天啊!你为何如此不公?”

二.破旧立新

朝会翌日,武德殿大堂上,李义府、薛元超双双跪倒在御案前;李治根本不理睬他们,低头翻看着刚编好的几册《东殿新书》。而在御座之侧的珠帘之后,怀胎七个月的媚娘倚在一张胡床上,正笑吟吟摆弄着尚衣局为新生儿准备的襁褓和衣裳。

武德殿位于皇宫最东侧,毗邻东宫,相对僻静,离门下省政事堂也不甚远,因而被李治当作书房使用,平时浏览奏疏皆在此处,单独召见某位大臣也比两仪殿隐蔽,而且还能就近与李弘见面。今日李薛二人却是不请自来,向皇帝请罪。

李义府已说了好几车好话,跪得膝盖都有些酸了,脸上更是笑得快要抽筋了,皇帝就是不理,无奈之下只得斗胆往帘内瞅去。媚娘也有意戏弄,半天视而不见,直到把所有衣物都仔仔细细摩挲一番,叫宦官捧走,才幸灾乐祸般斜了他一眼,打着哈欠对李治道:“陛下,他俩已跪了半个时辰,您也该消气了吧?”

李治缓缓合上书,手指轻轻敲了敲封面道:“这书编得好。晁错贵为帝师,不免腰斩之祸;周亚夫有平灭七国之功,犹自获罪而死。不是汉景帝心肠狠毒,乃因大势如此不得不为耳。”说罢抬头看了看李薛二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两人脊梁沟一阵发凉,忙顿首道:“陛下教训的是。”

李治绕出御案,先将薛元超搀起:“王义方确实是个良才,且不说有耿介风骨,那一篇弹章何尝不是文采飞扬、豪气干云?惜乎此人有些不识时务,不懂审时度势。别人尚未发难,偏偏朕自己提拔起来的人出来搅局,你说朕生不生气?”

薛元超赧然低头:“是臣辜负了陛下。”

李治望着这个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沉默良久又开口道:“你去地方上当刺史吧。”

“呃?!”薛元超愕然,“陛下不要我了?”

“唉……”李治换了一副温和的口吻,“我自小读书习学、骑马射猎都有你陪伴,又赖你姑母抚养,岂能不念旧?只是你资历太浅,位列黄门侍郎难服众心。天下人皆知你我的关系,多少眼睛盯着你,莫说你不得自在,我也难替你周全。这次的事是教训,你趁早去外面当几年刺史,做出些政绩来,到那时朕再给你高官才坐得稳啊!”

薛元超以文采见长,但他自小被李世民召进宫与李治作伴,又娶和静县主为妻,当官也一直在长安城这花花世界,哪愿意走?可皇帝说的也有道理,不吃苦中苦,怎当人上人?想至此他提了口气:“能得陛下垂恩,就是山南岭南不毛之地,任凭陛下驱驰。”

李治摆摆手:“不至于,我想好了,你去饶州(今江西鄱阳)吧。听说那里依山傍水风景不错,你好好抚慰百姓、宣扬圣德,也别忘了替我多寻觅几位文士,先前你推荐的那个郭正一很不错。”

“臣都记着,只是……”薛元超本想做出一副潇洒决然的态度,但心里实在委屈,“只是舍不得陛下。”

李治一阵苦笑:“其实我又何尝舍得你?别难过,过个三五载我就把你召回来。带不带和静妹妹随你的便,至于宝乘大师那里你只管放心,我自会好好照顾。快去跟她老人家道个别吧,回家收拾收拾,过两日我便下诏。”

“是。”薛元超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去了。

送走好友,李治脸色倏然阴沉,回归龙床狠狠一拍御案:“说!毕正义之死到底怎么回事?”

李义府早跪得双膝酸痛、龇牙咧嘴,一听喝问再也跪不住了,一下子扑倒在地:“这、这真与臣无关。”这杀生害命的缺德事,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承认!

李治现在一瞅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了天子的颜面,更为了不让无忌一党有机可乘,这小子有罪都不能治,为了袒护他倒给自己弄了个不辨忠奸之名。这块热年糕算是牢牢贴身上了,不揭烫得慌,揭下来就得掉层皮,想甩都甩不掉!

李义府狡辩道:“不敢欺蒙陛下,臣确曾嘱咐毕正义认罪,日后设法补报。先前之事陛下也是知道的,也训过我了,我又何必非要逼他死?想来乃是刘仁轨查办此案推鞫太甚,毕正义是扛刑不过才寻短见……”这话半真半假,人就是他逼死的,但也确与刘仁轨有关,若不是刘仁轨非要办成铁案,不接受毕正义认罪,他也不会出此下策;为了买毕正义这条命,他可也没少破费——让一个官自杀岂这么容易?背后多少蝇营狗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