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旁敲侧击,借李治之手斩草除根(第2/7页)

李治身穿白纱衣、头戴黑介帻,腰悬宝剑,在太常卿引领下登临祭坛,洒酒三尊,进太牢之馔,拜过父皇之后转而面南。苏定方身披金甲、乘着戎辂,亲自将五花大绑的阿史那贺鲁押至陵前,三军将士齐呼万岁。

“你可知罪?”李治的声音本不算浑厚,但在肃穆的气氛下竟也显得十分威严。

六年的可汗梦烟消云散,贺鲁早已心灰意冷,跪在地上叩首道:“我本亡虏,为先帝所存,而我负之,今日之败乃天所怒也!愿刑我于陵前以谢先帝。”说罢竟当众呜咽,也不知是真心悔过还是惧怕。

李治手按腰中鹿卢剑,正色道:“以你之罪,虽磔之而不能消我父子之恨。不过……”他回头瞥了皇陵一眼,又道,“自古君王贵在宽仁,昔日先帝生擒窦建德,致刘黑闼复叛。朕引以为鉴,不愿大动杀戮。今之大唐威震四海,哪个不服只管造次,看我雄兵不踏之为齑粉!朕饶你这条性命,你就住在长安,观一观朕的仁德教化吧。”

群臣原以为要在陵前枭首、血奠先帝,怎么反倒赦免了?到此刻大家才恍然大悟,这场献俘似乎并非为了表现孝道,而是这位年轻天子想要彰显自己一番。先帝的叛臣被他擒获了,而他又比先帝多几分宽仁和自信,这不证明他比先帝强吗?无论如何,在这一刻文武百官、三军将士、皇后嫔妃乃至被赦免的贺鲁都他的气魄感染着,所有人高声欢呼:“万岁……万岁……”

雄壮的呐喊被空旷的山陵扩大好几倍,撼天震地,余音久久不绝。李治享受着这无上的荣耀,心中无限惬意,他总算从父亲的影子中渐渐走出了。一场献俘表演还不算完,回到皇宫他又大宴百官,所有人都唱着、笑着、欢呼着,只有一人例外——太尉长孙无忌。

他站在太极殿前,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切,似乎每张面孔都已变得极为陌生。一场东巡如天翻地覆,韩瑗、来济、高履行、长孙祥都不见了,五品以下的官员更似大换血一般。如今只剩他这光杆牡丹……不!应该说是一棵枯萎老树,孑然挺立在此。这还是那个朝堂、那个长安、那个他辅佐先帝打下的江山吗?

李义府大踏步走过来,将一大摞书卷交到他手中:“这是太尉您率领卑职等人编写的礼书,册封皇后、亲蚕礼乐、皇陵献俘等礼仪都记载得详详细细,过去先帝那套可以付之一炬了。趁这喜庆的日子,您快呈给圣上吧。”说这话时他脸上依旧挂着灿烂可掬的笑容,那么亲切、那么自然、那么和善!

长孙无忌没有拒绝,他双手捧着《显庆礼》,似当年侍奉李世民一般恭恭敬敬奉至外甥面前,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出现在朝堂上,从此彻底闭门不出;而且他心里很清楚,大唐已再也不需要他了……

二.同归于尽

真珠帘、锦绣帐;绫罗为衾、丝绵被。

霏霭散、厉风吹;绮窗紧闭、朱门掩。

媚娘睁开眼早已是辰时六刻,犹自缩在被里,听着窗外凛冽的风声。再过几日便步入十一月,天越发寒冷,狂风从昨夜直刮到现在,光听这声音就令人瑟瑟发抖。天空也不明朗,隔着窗纱和幔帐只见外面白森森、兀秃秃一片,没有阳光播散进来。

殿内倒还算暖和,这等时辰宫婢早已燃罢熏香、布好炭盆、备妥手炉,盛净面水的铜盆在炭炉上温着,钗钿衣裙全都摆到榻前。今天是视朝的日子,李治天没亮就走了,可是多睡了一个时辰的媚娘还赖着不愿起。

起来干什么呢?自从献俘礼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皇后之位稳固、后宫嫔妃镇服、反对她的人也贬了、亲蚕礼办过了,李忠、李素节都打发出京了。而且就在前几日,李治又授予十二岁的次子、许王李孝为遂州(今四川遂宁)刺史,让他也离开了京城;如今非媚娘所生的皇子只剩一个杞王李上金,这孩子唯唯诺诺资质不高,加之其母杨氏是普通宫人出身,根本威胁不到李弘兄弟。所有隐患都已消弭,还有什么事可做?

什么母仪天下、宠冠六宫?世间女子都梦想的位子,得到手也不过如此。媚娘懒洋洋打个哈欠,磨叽好半天才起床梳妆——其实什么也不用自己干,只需梳妆台前一坐,宫女就忙活起来,抹粉的抹粉、梳头的梳头;玉腕一抬,金环玉镯就给你戴好了;臂膀一举,秀衣霞帔就给你穿上了;除钗钿之外其他首饰随便挑,宫女捧过妆奁匣子,金银、翡翠、珍珠、玳瑁……

全收拾妥当媚娘转入正殿,内侍进膳,一碗羊肉馎饦就着黄齑刚吃完,未及漱口就见宦官王君德进来请安。媚娘还挺高兴,总算来个逗趣的:“我儿打发你来的?”

“太子殿下一大早就要过来给您请安,保傅说天冷怕冻着,殿下便命奴才过来。”王君德嬉皮笑脸,故意又打哆嗦又搓手,“头个时辰奴才就到了,不敢唐突,一直在外面站着呢。”

“你小子是嫌两手空空?一会儿赏几吊钱,攥手里就不冷了。”宫婢捧来清水,媚娘漱口洗手,接过镂花手炉又道,“你们别整天冷了热了的,也该让他好好读书,崇贤官难道是白设的?”朝廷有弘文馆,东宫也设崇贤馆,掌管图籍、教导太子读书。

“正要回娘娘这事儿!昨天万岁也提教书之事,最后钦点郭瑜,先授《孝经》《论语》,还要讲《春秋》呢。”李治果然心细如发,他小时候李世民给他找的老师是萧德言,学问没的挑,但是老夫子七十多岁,每逢读经必沐浴更衣、正襟危坐,小孩哪学得进去啊?所以又找薛婕妤。如今轮到他给儿子选老师了,挑中的郭瑜刚二十出头,是潇洒倜傥的年轻才俊,这小孩跟着读书才有兴趣嘛!

媚娘也很满意:“皇儿们皆得良师,我也就放心了。”

王君德又谄笑几句,便领了赏颠颠而去,媚娘又觉百无聊赖。她来到西殿,信手摸过瑶琴、佛经、画笔、书帖,皆提不起兴趣,索性披上裘氅去看贤儿、显儿。

自从李素节被打发出宫,承庆殿就换了主子,李贤、李显都带着乳母、保傅搬过去。说让徐齐聃教他们读书,一个四岁、一个两岁,眼下能学什么?离着老远便觉闹哄哄,李贤正跟李义府之子李湛在院里玩耍,饶是这冷森森的天,俩小子举着木剑、骑着竹马,蹦蹦跳跳闹得还挺欢。媚娘见了蹙眉——膝下三子,李弘是老君临凡,李显是佛光王,唯独李贤凡人一个。只因这老二当初生在拜谒昭陵的路上,没少让她受罪,加之近来十分调皮,故而宠爱较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