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韬光养晦,布局后宫(第3/8页)

承香殿所有宫女中阿武是最勤劳的,每天清晨总是她最先起来,把净面水打好,等候皇后醒来;困倦难熬的午后总是她侍立在皇后的身旁,不厌其烦地轻摇着宫扇;每个旁晚也总是她忍着烟熏烧艾草,为皇后驱赶蚊虫。

更为难得的是,她不仅是个能干的婢女,也不缺乏学识,非一般宫女所及。每当皇后书画消遣,她常磨墨捧砚,时不时还指指点点说两句:“这个字写得好,刚如铁画,媚若银钩,颇有欧阳询的风韵。”不苟言笑的王皇后竟面露莞尔,想来她所指处正是得意之笔——谁人知阿武昔日为取悦先皇曾苦练书法?

秋夜清凉,皇后凭窗而望,皓月当空树影朦胧,海池金水荡漾幽光,不禁吟起诗篇:“玉琯凉初应,金壶夜渐阑。沧池流稍洁,仙掌露方漙。雁声风处断,树影月中寒。爽气……什么来着?”

媚娘手捧熏香,接口道:“爽气长空净,高吟觉思乱。”

“觉思乱?岂不成了心烦意乱?”皇后瞥她一眼,“是觉思宽。”

“哦。爽气长空净,高吟觉思宽。”媚娘满面认真不住默念,“觉思宽,觉思宽……还是娘娘记得清楚。”一脸窘态逗得皇后掩口而笑——岂知此诗作者杨师道正是阿武的堂舅,哪会真记错?

斋祭之日长明灯畔,王皇后手捻佛珠诵起《妙法莲华经》:“财宝无量,金银琉璃,其诸仓库,悉皆盈溢。多有僮仆,臣佐吏民。象马车乘,牛羊无数……”

阿武双手合十低声请教:“奴虽身在佛门一载,这句始终不明,象马牛羊岂是佛门所欲?”

皇后嘴角微翘,满是不屑:“象马牛羊者,所喻一心三观,洞悉三观方入大乘。”

“哦。”阿武越发虔诚膜拜,“娘娘修为不在萧氏三师之下。”

“你赞得也太过了。”皇后言虽如此,心中却很是受用——哪知阿武弘农杨氏所生,法华宗信徒,年少时便通经文,岂有不知之理?

如此一来,承香殿中除了阿武没人能与皇后有更深的交流,其他婢女只剩下一旁懵懂的份了。不过大家并不嫉妒阿武,因为这位大姐格外和善,常把省力的差事让给大家,还会讲许多前朝的故事,认识大家在感业寺的堂姐、表姐、姨母什么的,更重要的是皇帝常常私下赏她东西,而每次她都将赏赐分给大家。

皇后引她入宫本有图谋,加之她这般识趣,自然颇多成全。自从她到承香殿,皇帝驾临越来越频繁,每次阿武都极力躲避,不敢越礼争宠。李治面带尴尬欲说还休,东拉西扯,直耗到日落西山还不走。每每这时皇后网开一面,李治阿武于侧殿安寝成其美事,隔三差五的连皇后本人也有幸沐浴恩宠,心情比过去开朗许多。承香殿似乎变成太原王氏的宅院,阿武简直是王家小姐最贴身的丫鬟。然而谁也不曾深思,丫鬟还比小姐大着四岁呢!皇后见她续发未久青丝太短,竟把自己的假发赐给了她,并开始带她走出承香殿……

皇宫中的一切对媚娘而言都是熟悉而陌生的,熟悉的是楼台殿阁山池草木,陌生的是它们的主人。物是人非,而她武媚却去而复还,想想自己都觉离奇。以王皇后之矜持,是不屑于串门的,更何况身为后宫之主焉能屈就别人?这明显是故意带着她去看,媚娘心知肚明,极力观察每一位嫔妃。

一观之下,媚娘心中窃喜——这群嫔妃虽天生丽质,却没有一丝圆润成熟,掖庭中那些女子一半是未通世事的黄毛丫头,另一半唯唯诺诺甚是拘谨。三个诞育皇子的女人,陈王李忠之母刘氏、许王李孝之母郑氏、杞王上金之母杨氏皆普通宫女出身,封号最高的也不过是美人,相貌清秀却无才识底蕴。有身份的嫔妃则恰恰相反,四妃之中贵妃、贤妃、德妃皆是名门之女,倒似与皇后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矜持淡漠,娴雅恬静,这种女人若身在李世民后宫或有一席之地,偏生遭逢雉奴,那便只有苦守孤单的份了……并非现在的后宫不如前朝,也不是媚娘目中无人,而是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了然于胸,这些女人的未来不过是她的过去,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治的后宫嫔妃远远少于李世民,不过这些人观察过来,也足足花了三天时间。到了第四天早晨,王皇后独坐正殿之上,手中玩弄着一条锦帕,脸色显得有些阴沉,媚娘预感今天她将有重要举动,因而悄悄栖到她身旁,却并不忙着询问,只是恭敬侍立。

“阿武……”皇后的声音有些沉重。

“在。”

“三天时间本宫带你见了各处女御,只剩一人未见。”

媚娘早猜到是何谁——进宫这些日子以来,早听其他宫女议论,剩下的必是萧淑妃。虽心中了然,却扮作一脸懵懂问:“什么人?”

皇后却没回答,手中猛力揉搓着那条锦帕,许久才道:“不说了。你陪我到立政殿走走吧,新城的婚期后延了,这几日她心里不痛快,我去陪她说说话。”作为嫂嫂王皇后是合格的,从没有把丈夫的冷漠报复到公主身上,这确是大家闺秀的长处。

“立政殿……”媚娘有些失神——那曾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在李世民晚年的日子里只有杨婕妤与徐惠有幸到那里承沐圣恩。

对王皇后而言,出门不是小事,哪怕只是到金水河边走走,也要打扮得规规矩矩,穿上正式衣服,带上靓丽头饰。随侍的宫女宦官一大堆,这样散步还剩几分惬意?媚娘身份特殊,虽连个八品的名分都没有,却得皇帝宠幸,因而皇后让她紧随自己身侧。

一行人离开承香殿,下坡南行,绕过延嘉殿、紫微殿,王皇后的举动便有些反常了。按理说立政殿在东面,皇后却渐渐西行,只道:“秋高气爽,随便走走。”媚娘却注意到,她脚步略显踟蹰,似乎想往那边去,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再往前行,过了彩丝院,有一道木柱瓦顶的长廊,唤作千步廊。这道长廊西面直达掖庭嘉猷门,日常宫女来往两处都是走这条通道,媚娘当年与表姐燕妃来往也走这条路;但这并非是一条封闭的长廊,左右没有遮拦,随处都可进出,宫女行走时迎面遇到嫔妃,便会退到廊外施礼避让,待贵人通过后才能继续前行。

皇后并不入长廊,而是离着甚远延廊而行。媚娘倏然意识到——自承香殿向西南走,直接可到嘉猷门,可三日来几度去掖庭宫,皇后都是向南再向西,从千步廊里走。今天这条路却是头一遭,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