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表态,媚娘封后(第4/6页)

褚遂良兀自喋喋不休:“自古奸臣佞妾,以言陷人者众矣!夫妇之义,晓夕移之,妖媚蛊惑,是非不明,安有孝子乎?”

“你胡言乱……”

“臣据实而言!”褚遂良早已激动得无法自持,面红耳赤吼道,“武氏曾事先帝,人所共知,立其为后乃乱伦!陛下何颜以对先帝,何颜以对百官,何颜以对天下人?”

随着这声呐喊,争论不休的朝堂霎时安静,李治、长孙无忌、于志宁尽皆怔在当场。

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竟在朝堂上捅破了……

长孙无忌眼前一黑——糟糕!怎能公然喊出来呢?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即便千真万确,天子也是不能亵渎的!我能左右雉奴,正因为把这个秘密小心翼翼包裹起来,半隐半现。威胁皇帝的利刃只能够藏于囊中,一旦露出来就是犯上、是毁谤啊!再者此事岂独为天子之辱?立为皇后是乱伦,封为昭仪也是乱伦啊!我等身居宰辅,竟致天子于聚麀,他固然无颜于天下,你我又岂有脸面立于天地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褚遂良,你好糊涂啊!

于志宁惊恐地望着这一幕,脸色煞白、汗如泉涌,简直想拔腿逃离这危险的朝堂,可没有皇帝之命他又不能走,双腿也已颤抖得不听使唤,只是不住地踉跄后退。

李治一屁股跌坐在龙位上——揭开了!这块遮羞布竟这么干脆就揭开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置于人前!虽说两仪殿内只四五人,但外面侍奉的侍卫、宦官甚多;他毕竟是天子,毕竟处心积虑维护着自尊。况且皇帝的一切会被记录下来,左史记事,右史记言,门下省设起居郎,哪怕这场召对也一样会载于国史。只要不在朝堂上揭穿,一切都可设法涂泽遮掩。现在这层难以启齿的窗纱被捅破了,陷水可脱,陷文不活,他悖伦越礼的污秽永远无法洗去,书于青史,永被后世所讥。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李治方寸已乱,双眼漫无目的地游移了片刻,终于回过头,无助凝视着御座龙墀旁的珠帘……

或许褚遂良在捅破窗纱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但话已出口无可挽回,而且作为顾命大臣和先帝的忠实维护者,他实在无法容忍李治的“禽兽”行径——索性拼了吧!

他前驱一步忿忿道:“愚臣上忤圣颜,罪该万死,但为大唐江山社稷,死何足惜?”说着摘去头上乌纱幞巾,掼在地上,又高举手中笏板,“此笏乃先帝所授,命臣辅佐陛下、捍卫朝纲!臣虽愚鲁,但一片忠心天日可见,既不敢负先帝厚恩,更不敢坐视陛下铸成此人伦大错!陛下若一意孤行……臣七尺之身又何惜哉?此笏还与陛下!”说罢掷笏于地,双膝跪倒,叩头死谏。

只见褚遂良一下接一下,重重撞击龙墀殿陛,不多时额头已淌下殷红的鲜血。

李治匆忙阻拦:“来人呐!快、快把他拉出去!”

两名侍卫拥入,将褚遂良架住。褚遂良不屈,依旧不住叫嚷着:“生有何欢,死有何惧?秽乱悖伦,恶德流布,陛下不听臣言,就让臣死吧……”

“住口!住口!”李治奋力拍击着御案,“拉下去……”

褚遂良不从,兀自挣扎喊嚷。长孙无忌实在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一把扯住他衣袖,欲将他拉走——以死挟君已属犯上,当着侍卫宦官的面就别再嚷这丑事了,还嫌知道的人少吗?

李治既惊且怒:“你死在朕面前,岂不陷朕于桀纣!拉出去!”

又几个侍卫涌入,一群人死死制住,褚遂良就算真想死也死不成了,被他们硬拉硬拽往外拖,额头汩汩流血,仍叫嚷着:“我要辞官!我要辞官!臣伺候不得这被妖妃蛊惑的昏庸之主……”

于志宁早已看傻,怔在原地,竟被撕掳的众人撞个跟头。正吵吵嚷嚷之际,忽听龙墀玉帘之后传来个高亢愤怒的声音:“毁谤君上,以臣挟君!还不打死这个老蛮子!”

今日朝堂陡变连生,简直叫人应接不暇,但这一声咆哮还是令在场所有人悚然一惊,连要死要活的褚遂良都惊呆了——不仅因其暴戾狠辣,更因为这是个尖锐嘹亮的女子声音!

长孙无忌膛目结舌,他听过这个声音,那是在他府中殷勤劝酒、软语央求的那个女人。他万没料到一介后妃会藏身朝堂偷听君臣议论社稷之事,这是大唐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这姓武的女人也太胆大妄为了吧?但无忌已顾不上对此抗议,因为随着这声怒吼,李治脸上神色已然改变。

那张温婉和善的面孔已不复存在,李治横眉立目肌肉颤动,简直像一尊怒目金刚——是啊!反正隐私已揭破,丑事无可挽回,还藏着掖着干什么?既然辩不过,索性就用蛮横,用强权!祖父不曾冤杀刘文静吗?父亲不曾冤杀刘洎么?诚如媚娘所言,皇帝之意便是天意,皇帝之理便是天理。说你毁谤就是毁谤,说你该死就该死。

无忌察觉到李治眼中陡泄的杀气,他再也无法沉默,拱手施礼:“陛下,遂良受先朝顾命,虽有罪不可加刑。”

李治扭曲狰狞的面目颤动了几下,以近乎嘶哑的声音道:“狂悖犯上,以臣挟君,朕决不会饶恕这狂徒!至于废后之事……你等好自为之!”说罢一甩大袖,转过珠帘循那女子的声音而去。

长孙无忌心中一阵凄惶,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雉奴毕竟是李世民的儿子,他的怒容原来如此酷似他父皇!愣了片刻,他才想起褚遂良,回头张望,却见褚遂良早已被侍卫生生拖走,只留下那一摊殷红刺目的血迹。

鲜血……他们要付出血的代价啦!

混迹官场三十载的长孙无忌,此刻终于丧失了一贯的沉稳,他已开始嗅到失败的味道了,不住喃喃:“怎么办?下一步如何是好……褚遂良怎么办……”

于志宁哆哆嗦嗦爬起来,早已汗流浃背,支支吾吾道:“就、就算不究他口无遮拦,也、也难逃君前失仪之过。您赶紧喝止御史台,千万不要有人附议弹劾。”

“唉!”长孙无忌一阵跺脚——怎么可能呢?操纵御史台、纠察百官的是崔义玄和袁公瑜,鸡蛋里还要挑骨头呢,哪塞得住他们的嘴?怎么走到这条绝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