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玄同:性格教授,疑古宗师(第2/7页)

钱玄同的旧学十分了得,像他这样的弟子,做老师的想恨都恨不起来。他提倡废除古文,甚至要废除汉字,不是因为自己不行,而是为了要让后人学起来方便,是纯粹为后人着想。钱玄同能写一手漂亮的隶书和篆字,曾用小篆抄写章太炎的《小学问答》刻印出版,这事遭到了鲁迅的指责,认为像他这样激烈的人,不该这样复古。

钱玄同不仅呼吁提倡白话文,简化汉字,他还提倡世界语,因他的提议,北京大学一度还真的设立了研究世界语的研究机构。世界语的未来虽然至今还不好说,但世界越来越呈现出需要通用语言的趋势却是不争的事实。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可以说,钱玄同绝对是具有超前的世界眼光的大学者。

钱玄同曾说:“我所爱的中国是欧化的中国!”这很容易使钱玄同被误认为是一个崇洋媚外的家伙,但这显然不是事实,否则就不能理解钱玄同晚年的抗日行为。实际上,钱玄同不是当时普通的“全盘西化”论者,他对“欧化”有自己独特的解释:“所谓欧化,便是全世界之现代化,非欧洲人所私有,不过欧洲人闻道较早,比我们先走了几步。我们倘不甘‘自外生成’,唯拼命去追赶这位大哥,务期在短时间之内赶上。”他认为,只要不三心二意,左顾右盼,就一定能赶上这位大哥,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和他们并辔前驱,笑语徐行”了。从这我们可以看出,钱玄同激烈的反传统行为,其实是对当时祖国的落后和混乱怒其不争,因爱之深才痛之切的正常反应。

《狂人日记》催生始末

钱玄同在向《新青年》撰稿的同时,也在为该杂志寻求合适、优秀的撰稿人。他自然不会忘记在东京的同窗好友周树人(鲁迅)、周作人两兄弟,认为他们是国内少有的文学人才。钱玄同经常到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的补树书屋,劝说周氏兄弟为《新青年》撰稿。周作人很快就有稿子交来,而其兄鲁迅却迟迟没有动手。钱玄同做事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为能约到周家兄弟的稿子,不厌其烦经常拜访他们。他与鲁迅又都十分健谈,常常是下午四五点钟开聊,一直要聊到深夜十一二点方散,中间的晚饭也从未使他们的谈话中断。

一天,钱玄同穿着长衫拎着一只黑色皮包来到绍兴会馆,看到鲁迅正在屋里埋头抄录古碑,便不解地问:

“你抄这些碑有什么用?”

“没有什么用。”

“那么,你抄它有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在钱玄同一再催促下,鲁迅终于松口了。“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从此以后,一发而不可收……”(《呐喊·自序》)这件事,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也作了证实:“……鲁迅个人,从前那么隐默,现在却动手写起小说来,他明说是由于金心异的劝驾,这也是复辟以后的事情。”“这篇《狂人日记》不但是篇白话文,而且是攻击吃人礼教的第一炮,这便是鲁迅、钱玄同所关心的思想革命问题,其重要超过于文学革命了。”

“五四”时期,鲁迅与钱玄同过从甚密,不仅常常一起吃饭喝酒聊天,还经常书信往返。据沈尹默回忆,当年鲁、钱二人在一起高谈阔论,常常占据了说话的中心,别人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没有插嘴的余地。鲁迅在日本时曾给钱玄同起了个“爬来爬去”的绰号,简称“爬翁”,钱玄同也给鲁迅起了个“猫头鹰”的绰号,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然而,就是这样一对朋友,后来却因种种原因逐渐疏远了。

思想上的分野是他们彼此疏远的主要原因。“五四”以后,钱玄同钻入了当年自己所反对的故纸堆中,满足于当文字学家和音韵学家,潜心做学问,当年的战斗激情渐渐消失了。1924年《语丝》创刊,虽然钱玄同、鲁迅、周作人、林语堂等人都是创办人,但同人聚会时鲁迅却很少参加。鲁迅对钱玄同的不满主要是因为“他们已忘记了《新青年》时代的精神而成了学者了”。等到1926年鲁迅南下厦门时,二人关系已经十分疏远。

1927年9月12日,钱玄同40岁生日,他的几个朋友胡适、周作人、刘半农等人准备在《语丝》上为他编一本“钱玄同先生成仁专号”,以文人独特的方式为他祝寿,此事几乎弄假成真。这显然属于文人的雅玩。鲁迅认为这种名士作派十分无聊,非常反感,认为在当时情况下很不合时宜,便写了一首《教授杂咏》加以讽刺:“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何妨赌肥头,抵当辩证法。”因为钱玄同身体肥胖,又曾发过“人过四十,便该枪毙”的怪论。鲁迅对钱玄同的不满已经跃然纸上。

钱玄同的老友黎锦熙说钱玄同确实署过“疑古玄同”,也印过这样的名片,但钱玄同后来没有承认。关于钱、鲁在孔德学校的偶遇,黎锦熙有一段文字很有意思:“钱先生不悦,适有一客来,是钱先生最要好的而鲁迅先生最不喜欢的,因此两人更愣住了。不久鲁迅匆匆离平,以后两人就更无说话的机会了。”(黎锦熙《钱玄同先生传》)这多少透露了二人疏远的某些信息。

“钱二疯子”

钱玄同出身于清末一个旧官吏家庭,所受封建礼教颇多颇严。所以,他对三纲五常等旧礼教最痛恨,反对也最坚决,激烈的言论很多,是一个敢于向旧礼教宣战的先锋大将。但是,他自己却是一个极守礼法的人。

钱玄同出生时,父亲已62岁,哥哥已34岁,父兄对他管教甚严。他少年时父母双亡,一直跟随兄嫂生活,凡事必禀命于兄长。他对兄嫂十分尊敬,每到阴历年必携妻、儿一起到哥哥家拜祖先。钱玄同到晚年,已80高龄的嫂子编著关于清代闺媛诗文,他亲自去复印、校对,并为此书编了一个依“广韵”排列姓名的索引。他对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侄子们也十分友爱。

钱玄同反对包办婚姻,主张自由恋爱。但他与由哥哥包办的妻子徐琯贞关系非常和谐。妻子身体不好,他关心体贴,照顾周到。旧社会文人嫖娼、纳妾都是平常事,钱玄同从不嫖娼,说“如此便对学生不起”。有人以他妻子身体不好为由劝他纳妾,他严词拒绝,说:“《新青年》主张一夫一妻,岂有自己打自己嘴巴之理。”他还说:“三纲像三条麻绳,缠在我们的头上,祖缠父,父缠子,子缠孙,一代代缠下去,缠了两千年。新文化运动起,大呼解放,解放这头上缠的三条麻绳。我们以后绝对不许再把这三条麻绳缠在孩子们头上!可是我们自己头上的麻绳不要解下来,至少新文化运动者不要解下来,再至少我自己就永远不会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