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一代儒宗,最后的大师(第2/4页)

“一生为故国招魂”

“一生为故国招魂”,这是钱穆最得意的弟子余英时在他去世时所作的挽联中的一句话,这句话用来评价钱一生治学的目的最为允当。

钱穆早年从事乡村教育时,就立志要研究中国文化,以唤起国人对传统文化的信心和民族自尊心,他是抱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从事传统文化研究的。可以说,他走的是一条积极济世的治学道路。他自称十年苦读,“莫非因国难之鼓励,爱国之指导”。在《历史与文化论丛》中,他谈到当年治学的目的,就是“要为我们国家民族自觉自强发出些正义的呼声”。他的一生都贯穿了这条红线。

“九·一八”事变后,国人抗日激情高涨,南京政府要求全国高校把中国通史作为必修课。北大教授们在爱国热情鼓舞下,决定编写一部中国通史,以唤醒国人民族意识。考虑到通史量大面广,拟请十五个教授共同讲授。钱穆认为,每人讲一段,中间不易贯通,各人研究也不一样,容易产生矛盾,不如一人从头讲到尾。大家觉得有道理,主张由他与陈寅恪合讲,这样相对轻松一些,他毛遂自荐,认为他一个人完全可以胜任,最后就由他一个人主讲中国通史。这门课1933年开讲,在北大讲了四年,后因日本侵占华北,北大南迁,又在西南联大讲了四年,才陆续讲完,前后一共讲了八年,也是他最有影响的一门课。

讲授中国通史时,正值日寇大肆侵华,钱穆上课时时常结合历史与现实串讲,激励学生的爱国之情,上课时每每座无虚席。当时刚迁至西南联大不久,大家因时局失利情绪低落,在上历史课时,钱穆经常联系中国历史,充满信心地说,统一和光明是中国历史的主流,分裂和黑暗是暂时的,是中国历史的逆流,胜利一定会到来,给师生很大的鼓舞。

当时正值抗战最艰苦的时期,同事陈梦家建议他根据讲义,撰写一本《国史大纲》,振奋民族精神。书生报国惟有笔,钱穆当即接受建议,决定撰写一部新的《国史大纲》,为全民抗战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他把自己关在远离昆明70公里的宜良县岩泉寺里,每天笔耕不辍,用了一年时间才大致完成书稿,并于1940年出版。《国史大纲·引论》中指出,“惟藉过去乃可认识现在,亦惟对现实有真实之认识,乃能对现在有真实之改进。”“故欲其国民对国家有浓厚之爱情,必先须使其国民对国家已经之历史有深厚之认识。”“此种新通史,其最主要之任务,尤在将国史真态传播于国人之前,使晓然了解于我先民对于国家民族所已尽之责任,而油然生其慨想,奋发爱惜保护之挚意也。”这正是他撰写此书的真实动机与目的。该书出版后广受欢迎,成为大学中最通用的一本历史教科书,也是他书生报国的一个典型事例。

钱穆并不完全是一个躲在象牙塔里的教授。1935年,日本阴谋“华北自治”,10月,有感于爱国之情与民族大义,钱穆与姚从吾、顾颉刚、钱玄同、胡适、孟森等百余名大学教授发起一项抗日活动,联名反对日本干涉内政,敦促国民党政府早定抗日大计。鉴于钱穆的抗日态度和学术影响,1942年秋,蒋介石在成都两次召见钱穆,请他到重庆机关讲中国历史,谈宋明理学。作为学人,钱穆对当政者始终保持了一种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一次蒋在报上看到钱穆的一篇讲话,很赏识,又打电话又是写信约他相见,钱穆以距离太远借故推脱了。后来见面时,他甚至当面劝蒋为了全体国人利益于抗战胜利后功成身退。这些都表现了钱穆的书生意气。

1944年10月,应有关部门要求,钱穆专门撰写了一篇《中国历史上青年从军先例》,号召青年从军,在青年学生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钱穆对国家和传统文化的认识是一贯的,即使到了晚年,他仍然主张国家应该统一。1986年2月,他以92岁高龄发表《丙寅新春看时局》一文,认为“和平统一是国家的出路”,而“历史传统和文化精神的民族性,是中国统一的基础”。显示了其史家之卓识。

当然,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学者,钱穆对历史的认识也有其局限的一面。西安事变发生后,国人都十分关心,上课时同学们也请钱穆谈谈他对这件事的看法,钱穆说:“张学良、杨虎成的做法是不对的。”(赵捷民《北大教授剪影》)可见他的立场还是站在国民党一边,虽然研究历史,却对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缺少客观认识。所以学生们开玩笑地说,钱穆是唯心论者。1989年仲秋,钱穆参加新亚书院40周年校庆,与学生座谈时仍然认为“救世界必中国,救中国必儒家”,多少也反映了他的史学观。

“吾乃国文教师,不必识英文”

1930年,钱穆应聘到燕京大学任教,次年便正式应聘到北大担任教授,从此正式登上大学讲台。

钱穆个子虽小,但十分自信,两眼炯炯有神。平时虽不苟言笑,说话时却十分风趣健谈。在北大当时穿长袍的教授极少,陈寅恪是个坚定的长袍主义者,钱穆对陈寅恪的学问十分佩服,看到陈寅恪穿长袍,他也改穿长袍,这一习惯他后来长期保持着。

钱穆不仅长于著述,也长于上课。在北大,钱穆主要讲中国上古史、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通史和中国政治制度史等课,每堂课上两小时。钱穆通常准点进教室,上堂就讲,没有废话,中间也不休息。由于博闻强记,上课时常常旁征博引,把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借古讽今,时出新见,很快声名大振,听课的人越来越多。大约因为在家乡执教太久,乡音不改,上课时始终不脱一口无锡腔,开始学生听了很不习惯,但他的课讲得实在精彩,谁也舍不得离开,时间一久,大家也就熟悉了,反而觉得很有味道。他自己从不觉得无锡话有什么不好,50年代在新亚学院演讲时,香港学生反映听不太清楚,有人问他要不要提供翻译,意思是译成英语,他很不高兴地反问道,要译成英语吗,中国人怎么会听不懂中国话呢?

钱穆最受学生欢迎的是中国通史,这堂课先后上了八年之久。中国通史课每周两堂,每堂两小时。多安排在下午一点到三点,这时通常是学生最疲倦的时候,他却能把枯燥的历史课讲得生动迷人,成了最吸引人的课,除了北大学生,其他高校学生也慕名前来旁听。人一多不得不从小教室换到大教室,“每一堂将近三百人,坐立皆满。”(《师友杂忆》)有的人一听就是四年。其中有一个姓张的学生从北大一直听到西南联大,总共听了六年之久,可见其吸引人的程度。钱穆也被学生评为北大最叫座的教授之一,有人把他与胡适并提,时称“北胡(适)南钱(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