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3/21页)

不,他对大使说,让我感到不安的并非安妮;而是她召集在身边的那帮人。有她的家人:包括她父亲,那位喜欢被称为“阁下”的威尔特郡伯爵,还有她的弟弟乔治——罗奇福德勋爵,亨利已经任命他为自己的贴身侍从。乔治是新进的侍从之一,因为亨利喜欢与自己熟悉的人在一起,那些人都是他年少时的朋友;红衣主教曾经时不时地把他们赶走,但他们总是像脏水一样又渗透回来。他们曾经是才气过人、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已经头发花白或渐渐谢顶,肌肉松弛,大腹便便,或者关节有毛病,或者手指残缺不全,但仍然一个个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现在又有了一帮小跟班,韦斯顿和乔治·罗奇福德等,亨利之所以接受他们,是因为觉得他们可以让他保持年轻。那些人——不管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时刻伴在国王左右,从早晨起床到晚上入睡,以及中间所有私密的时间都不例外。不管他是如厕,还是刷牙并把水吐进银盆,他们都陪侍在侧;他们用毛巾为他擦拭,帮他系好上衣,套上马裤;他们了解他的身体,了解他的每一颗痣和雀斑,了解他的每一根胡茬,当他从网球场回来时,他们了解他出了多少汗,并帮他脱掉衬衣。他们知道得太多,知道得与他的洗衣女工和御医一样多,并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拿来谈论;当他去看望王后,并在她身上辛苦一番、想让她怀上儿子时,或者某个周五(基督徒戒欲的日子),当他梦到一个模糊的女人而弄脏自己的床单时,他们都知道。他们高价出卖自己了解的情况:他们想讨好,想让自己的过失不被追究,他们认为自己很特别,并想让你知道这一点。自从到亨利身边效力以来,他(克伦威尔)就一直在安抚那些人,说他们的好话,逗他们高兴,总是寻求一种比较容易的处事方式,一种折中的方法;但有时候,当他们拦住他一个小时,不让他见国王时,还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想,我可能已经迁就他们够多了。如今他们得迁就我了,否则就滚蛋。

现在,上午已经有些冷了,国王一行缓缓穿过汉普郡时,厚重的云团也一路跟随,不出几天,路上的尘土就变成了泥泞。亨利不愿意匆匆地赶回去处理政务;他说,如果永远是八月份该多好。正当这支小小的狩猎队伍前往法纳姆时,有信使疾驰而来报告说:镇上出现了几起瘟疫病例。亨利在战场上英勇无惧,此刻却几乎是当着他们的面脸孔煞白,并调转马头:去哪儿呢?哪儿都行,只要不是法纳姆。

他在马上欠身向前,取下帽子,对国王说,“我们可以提前去贝星府,请允许我派人骑着快马去通知威廉·布莱。然后,为了不给他太大压力,再去埃尔佛塞姆待一天,行吗?爱德华·西摩正在家中,如果他的粮食和日用品不够,我可以去调集。”

他后退几步,让亨利骑在前面。他对雷夫说,“带几个人去狼厅。把简小姐接来。”

“什么?接到这儿?”

“她会骑马。让西摩老头给她挑一匹好马。星期三晚上我要在埃尔佛塞姆见到她,迟了就毫无意义。”

雷夫勒住缰绳,准备转身。“可是,先生,西摩家的人会问为什么要接走简,为什么这么匆忙。还有,我们为什么要去埃尔佛塞姆,因为附近有其他的府邸,韦斯顿家就住在萨顿府……”

他心里说,让韦斯顿家见鬼去吧。韦斯顿家跟这个计划无关。他笑了。“就说因为他们爱我,所以该这样做。”

他看着雷夫,知道他在想,看来我的主人终究准备将简·西摩娶进门了。是为他自己还是为格利高里呢?

在狼厅期间,他(克伦威尔)看到了雷夫无法看到的情景:亨利现在魂牵梦绕的就是,默然不语的简躺在他的床上,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的简。你无法解释一个男人的性幻想,而亨利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并没有很多情妇。如果他(克伦威尔)助一臂之力而让国王得到她,不会有什么坏处。国王不会亏待他的床伴。他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男人。他会给她写情诗,有人提议的话还会给她一笔收入,会提拔她的家人;自安妮·博林成功上位以来,许多家族就认为,享受亨利的圣眷隆恩是英格兰女人的最高使命。如果他们谨慎行事,爱德华·西摩就会在宫廷内升职,而他自己也就在一个难得有盟友的地方多了一个盟友。就目前而言,爱德华需要一点忠告。因为他(克伦威尔)比西摩家的人更有商业头脑。他不会让简廉价出卖自己。

但是就安妮王后而言,自从简开始侍奉她以来,就一直受到她的嘲笑,被她称为白饼脸和胆小鬼;如果亨利将这样一个年轻女人纳为情妇,她会作何反应?安妮会如何对付温顺和沉默?发脾气几乎无济于事。她得扪心自问,简所能给予国王、而国王现在正好需要的是什么。她得好好想清楚。而看到安妮冥思苦想,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此前,在离开狼厅不久,当两队人马——国王的人马和王后的人马——会合时,安妮对他态度很好,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用法语喋喋不休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仿佛她几周前根本不曾说过想砍下他的脑袋;仿佛那只是顺口说笑而已。出去打猎时,最好跟她保持一段距离。她眼疾手快,但瞄得不太准确。这个夏天,她的一支弩箭射中了一头离群的奶牛。而亨利不得不对奶牛的主人给予赔偿。

不过你瞧,这些都不用担心。王后们你来我走,不会久长。近代史已经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让我们想想如何为英格兰筹钱付账吧,包括她的国王的巨额花费、慈善工作的开销、司法的成本,以及将敌人拦在境外的费用。

从去年起,他就明确了自己的答案:掏钱的将是僧侣,那个寄生阶层。他对他的督察员和巡视员们说,到全国各地的大小修道院去:把我要交给你们的问题拿去问他们,共有八十六个问题。少说多听,听完之后,要求查看账目。跟僧侣和修女们谈谈他们的生活和教规。对于他们认为自己怎样才能获得救赎——仅仅是通过耶稣的宝血,还是在一定程度上也通过自己的劳动和善行——我不感兴趣;哦,不,我也感兴趣,但关键是要弄清他们有哪些资产。弄清他们的租金和财产,还有,国王作为教会的首脑,如果想收回自己的财产,最好采取什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