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洛阳,落魄刘备乱世觅功业(第2/3页)

繁华似锦的洛阳城在光灿灿的帝都风光后,其实隐藏着令人惊骇的悲痛。自从黄巾叛乱以来,中原残破,白骨堆山,饿殍遍野,许多民户失了产业,大量涌入了洛阳。这些流民大多没有生计,不得不以乞讨讨活,也有铤而走险的去行窃抢劫,掌管京畿的河南尹曾想以料民之法,清查洛阳城的流民,将他们遣返原籍。但这些人的家乡都毁于战火,若要他们复业,不免要朝廷开库赈济,这一笔开销着实会搬空国库,久而久之不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闹事,也就听之任之。

轓车往左一拐,进入了一道巷陌中。那争闹的喧嚣虽已听不见了,卢植的心却没有卸下负累,想想国步维艰,朝廷昏聩,生民流徙,那沉重便如叠加的石块,压得身体往下沉坠。

今天本该是五日一举的朝会,可待百官齐聚南宫,内侍黄门却出来宣旨说朝会取消。皇帝已有一个月没有朝见群臣了,宫里传出的消息是皇帝龙体欠安,困顿不能起。皇帝这一病干系着整个帝国的生死存亡,目下情形是内有十常侍操权,戕害良善,党锢余波尤烈,外有叛乱不休,山河破碎,在此内忧外患之际,青宫却虚悬多年,皇帝一直在两位皇子间摇摆,久久没有定下储君,致使两宫各树其党。倘若一朝江河归海,祸起萧墙,那山呼海啸的不测灾难也许会倾塌王朝根基。

虑及国事,卢植越发忧心忡忡,他是朝里出了名的骨鲠烈士,当年曾因不苟中贵,受谤获罪下狱,赢得了朝里朝外一派清誉。后来复职归位,亦不曾磨损锋芒,而今朝政更加污乱腐烂,他虽满心的焦虑,又如何能有擎天之术,可叹忧国的缄默沉沦,卖国的青云直上,世间颠倒便皆如此荒唐。

车在一座府门前停住,卢植扶着车夫的手下了车,才进了二门,已有苍头迎出来回话:“有客来访。”

“哦,是谁?”

“来客称是主家的学生。”

卢植立刻明白了,他匆匆赶去内堂换下朝服,换上一身常服,这才前往堂室,他先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朝里边望去了一眼。

来客规规矩矩地坐在南面,大约是为显得谦卑,没有坐贵客的西席。明丽的阳光在他的额头漂浮,微微勾勒出他清晰如刻的轮廓,样子是没变,包括那一副传说是大福之相的耳朵也还和记忆中不差分毫,只那昔日张扬的桀骜仿佛被收在微起了阴影的双颧后,让他多了几分沉重的沧桑苦涩。

卢植教过的学生很多,得意弟子也不在少,有的位居显要前途不可限量,有的经纶满腹粗具大家风范,可印象最深的反而是这个曾被认为百无一用的刘备。那不是因他的皇胄身份,也不是他有多高的天赋,若论学业天赋,刘备在诸学子中最差,但卢植偏偏对他另眼相看,即便他今日依然是落魄江湖的潦倒景象,卢植却还以为他有凤鸣岐山的一天。

卢植微微一叹,轻笑道:“玄德久等了!”

刘备一惊,转脸瞧见卢植跨步进门,他慌忙起身趋步向前,恭敬地深深伏拜下去。

卢植扶了他起来,示意他落座:“算算看,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

“是,这些年学生虽与老师隔绝两方,却常常想起老师的教诲。”刘备谆谆地说。

听着刘备一如既往的恭敬话,卢植不免感慨。年少时,刘备是出了名的顽劣,他虽是汉室宗亲后裔,家道却早在祖辈时便已凋敝。生长边荒,幼小失怙,与母亲相依为命,小小年纪便吃透了那冷冰冰的人情世故,于乡野间养出了一身的蛮横习气,在涿县一带呼朋唤友,闯出了市井名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霸王。他十五岁时求学在卢植门下,因着那坐不住的秉性,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虽学无所成,可在卢植面前,却总是谦逊温和,仿佛换了一个人。

卢植道:“你的事,我多少也风闻一二,知道你曾赴命征讨黄巾,立过战功,我在尚书台看过州郡呈递的功臣名簿,见过你的名字。”

刘备愧然一叹:“惭愧,学生辜负老师期许,和老师的平叛功业相比,那些战功微不足道,而今学生白身一介,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护佑家小。”

话是如此说,实际上刘备却是满腹的委屈。自中平元年(183年)黄巾扫荡九州,刘备于涿郡起义兵,数年间身经百战,大小战功不可胜计。可朝廷论功班爵,只封了一个小小的安喜县尉,俸禄四百石,而那些坐待他人殊死征战的贵胄子弟,依靠着家族荫庇,以及和朝廷权贵的苞苴交易,虚以功劳上告朝廷,横夺了立功将士的功禄名额,得封高官显位,寒了多少起于微末而建功甚高的平叛将士的心。

刘备心灰意冷地去安喜县任职,方才居官两年,州郡被下诏书,称道以军功得拜地方官吏者,若有武略而无文治,当沙汰之,贤者留任,拙者罢黜。诏书下至安喜,刘备心中不安,恰好北部督邮巡行安喜,督察属吏,以定擢黜,有晓事的官属备了厚礼相赠,方才得以保住官帽,刘备无钱送贿赂,便被列在了第一批罢黜名单里。

刘备想到自己起兵平叛,九死一生,朝廷恩赏悭吝,才封了个末流小官,居官短暂,也未尝干犯官典。如今却连这微薄俸职也保不住,实在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冲入传舍,将那督邮拽出房舍,来回抽了上百鞭,吓得一舍之人噤噤不敢动弹。既惹了祸事,刘备也无心留恋仕途,便将督邮吊膀子捆在拴马柱上,索性挂印弃官,亡命奔逃,将这官位功名丢了干净。

这些年来他浪迹天涯,也曾重拾戎马,却始终挣不到个像样的功名,一直没有根基地漂泊,飞蓬般四海游历,见多了天下悲苦。随着见识的厚增,对世事的失望也更深彻。

这些事卢植其实多少知道一点,他也没有多问,便说道:“前回公孙瓒来信,说起你的事,我心道我们师生多年未见,邀你来洛阳一叙。”

公孙瓒和刘备是同门师兄弟,两人当初同拜于卢植门下,同食同案同寝,好得像一个人。当时年少轻狂,各自壮怀激烈,相邀异日同创大业,共登云台!可数年过往,世事翻转无常,相比刘备的落魄,公孙瓒却是一派风光锦绣,他在幽州横行疆场,早已经封侯拜将,边地人提起他,不称名而呼之“白马将军”,这响当当的名号让北方的乌丸人鲜卑人闻之色变。他有时也会给刘备写信,字里行间皆是藏不住的得意忘形,好是一番铺天盖地的炫耀。

提起公孙瓒,刘备心里泛起五味杂陈的泡沫,他按捺住了,安静地说:“多谢老师挂怀,学生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