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奉迎天子,曹操擅权(第2/2页)

李、郭虽已远离,可凉州军还盘踞京畿,危机仍然迫在眉睫。这帮没有规矩礼法的武人和董卓与李、郭并无区别,常常径入皇帝居所,丢一册表书在圣驾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们要拜官的名单,粗声大气地命令天子加盖玉玺。他们拿朝廷恩典当儿戏,心情好时,贩夫走卒皆拜为校尉郎官,一日常拜官百余人,逼得掌印的御史来不及刻印,只好胡乱锥画。

宫室隳颓,公卿朝会不得已挤在旧宅的后院,在凉州士兵哄笑声声的围观中尴尬地进行。士兵们常常会因一时口角而斗殴,抽刀子彼此砍凿,一次朝会后,动辄尸骸遍地,喷涌的血溅在皇帝的御座前。

堂堂天子沦落至如此地步,真真可悲可怜,内官们和天子朝夕相处,遭受过同样的惊骇恫吓,能体会皇帝那说不出口的悲哀,想着天子受苦,都红了眼睛。

董承急匆匆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方红漆锦盒,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

“陛下!”

刘协点首:“国舅请起!”

董承一面起身一面揭开锦盒:“这是臣敬献给陛下的麦饘,请陛下强用!”一缕香味儿徐徐缭绕,众内官都咕嘟吞了一口唾沫。

刘协顿觉辛酸。洛阳凋残破败,田园废弃,兼之天下旱蝗,根本寻不到米粮供应朝廷。天子一日两餐尚且捉襟见肘,百官更是整日挨饿,只好自出樵采,挖草根,吃黄土,饥死者可千数。

他酸涩地说:“国舅费心了。”对内官示意道,“拿去做成糜粥,众人分食。”

内官愣愣地不敢动,刘协沉了脸色:“快去!”

内官虽被斥,心头却是一热,险些掉下泪来,紧紧地抱住锦盒,一溜烟往后堂跑去。

刘协敛出和气的笑:“国舅辛苦了。”

董承推让着:“如今国步维艰,陛下身在险中,望多多保重。”

刘协惨然一笑:“多谢国舅忠心。”他瞅见董承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事?”

董承斟酌着:“兖州刺史曹操领兵西进,现已将至荥阳,他欲谒见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这件事刘协早已知道了,曹操上表请求奉迎天子,可董承以为曹操其人腹有鳞甲,叵测难料,忽欲西入,不知好歹,故而一度阻兵西疆,不予通使,后来曹操屡屡上表称忠心,才撤兵放行。

刘协凝眉道:“曹操此人如何?”

董承道:“其人雄才大略,英姿壮伟,明睿果敢。”

“与董卓、李郭相比呢?”

“比武略文才,董李诸人皆不能望其项背,比忠君肝胆,臣不敢言。”董承的话说得很小心。

刘协忽又一问:“比之杨奉、韩暹呢?”

“丘坟比泰山,不可同日而语。”

刘协缓缓地踱着步,蓦然停住,眸子灼然生晶:“国舅,以泰山压丘坟,如何?”

董承一怔,随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担忧地说:“此计虽良,但臣担心去一董卓,又来一董卓。”

刘协怅然一叹:“不得已而为之,国事糜烂至此,非雄俊不能定之,倘若曹操有匡正之才,俾得社稷全存,宗庙底定,朕九泉下方有颜面去见汉朝先祖;倘若又来一董卓……”他刹那无声,苍白而清秀的脸上渐渐生出浮翳,他用近乎悲壮的语气说,“唯有博局,方能知输赢。”

十六岁的少年天子掷地有声的话听来令人心痛,董承只觉一股悲意澎湃而至,双眸滚下热泪来。

十日后,天子在洛阳召见兖州刺史曹操,曹操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文官朝服,皂色官服得体地熨着他挺直的腰板,进贤冠的巾帻紧紧贴住他宽阔的脑门。他诚惶诚恐地拜在皇帝御座下,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温和如檐下安静的和风,和那些粗率鄙陋的凉州武人比起来,曹操仿佛一盏雍容华贵的白玉高足杯,灼灼晶莹,让人难忘。皇帝想起了史书里说的“汉官威仪”的故事。

曹操见到天子的第一个请求,是恳请天子移驾至许,在许建立新国都。

皇帝问:“卿何作此念?”

曹操谦诚地说:“洛阳残损,宫室隳坏,田畴荒芜,至尊委屈居此,既不能奉给养,亦不能供百官,臣是以请陛下迁都。”

皇帝认真地想了很久:“许地虽安,然宗庙社稷非一朝能建,帝都亦非寻常郡县,卿之心意虽好,奈何其事繁芜,迁都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曹操郑重道:“陛下放心,臣会竭尽所能,俾使宗庙重建,社稷重复,陛下居中指挥,一切琐碎丛爼皆由臣处置。”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卿一片赤心,为社稷计,为朕计,朕允可。”

曹操谢恩不已,说毕迁都之事,又奉上粮秣救急,皇帝观察着他的谦恭忠诚,却始终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是从此脱离了藩篱,还是掉入了更深更可怕的牢笼中。

汉献帝建安元年八月,兖州刺史曹操奉迎天子迁都于许。天子任命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百官总己听于曹操,天下为之震惊,人们隐隐感觉到,一个新的时代已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