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逢恶敌,少年郎临危受命

茫茫鄱阳湖无边无际,宽阔的水面宛如漂起来的一面镜子,粼粼波光映出几叶扁舟,几路行人。血红的晚霞在极远的地方漫漶,渐渐淌入了湖中,把大半个湖泊染红了。

湖畔边,满脸横着怨愤的笮融把一支箭镞丢进鄱阳湖,恶狠狠地对湖水打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喷嚏。

他朝着豫章城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直娘贼!”

他和朱皓联手赶走了诸葛玄,两人在豫章城坐不暖席,他便“咔嚓”一刀砍了朱皓的脑袋,自己当上了豫章太守,可他的太守瘾还没过得几天,一直冷眼旁观的刘繇忽然率军杀往豫章,三两下打得他狼狈出逃,他这才知道自己成了人家借刀杀人的那把刀。他还在太守府的被窝里做着千秋万代的美梦,人家却早在等着他睡梦中手起刀落。

不能就这么算了,平白被人家当了棒槌,自己却要吃哑巴亏,他受不得这种侮辱,倘若不能一报还一报,他便枉为人身!

“西城住着什么人?”他闪出一个念头。

“便是将军上回赶走的太守。”身旁的副将回道。

笮融拧着眉毛苦思:“诸葛,诸葛玄是么?他是袁术的人,风闻袁术有称帝之心……”他猛地一抬头,咬着腮帮子道,“立即发兵去西城,我要在他刘繇眼皮底下敲一番大锣!”

※※※

火光四起,跳跃的火仿佛利箭,射穿了天空的面孔,黑寂的夜幕开始淌血,孤冷的月亮在累累伤口停驻,皎白月光都被伤痕吞没了。

豫章郡西城的一所宅院里,一家人紧张地依偎在一起。昭蕙、昭苏已是泪流满面;诸葛均张着嘴巴,呜呜地哭着;冯安怀里抱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棒,紧紧地护着三姐弟;诸葛亮坐在门边,胸脯微微起伏着,几颗汗珠在鬓角悄悄地粘附。

叔父诸葛玄没有在屋里,他持了一把剑立在院子里,被火染得血红的月光拖着他的影子向后流淌,恍惚以为是他身体里流出的血。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几十个手持钢刀的士兵冲了进来,将诸葛玄团团围住,一个脸如堆肉似的男人耀武扬威地迈步入门,大喇喇地喊道:“诸葛玄是么!”

诸葛玄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你攻入西城不就是为了找我么,明知故问!”

笮融哈哈大笑:“你果然有气魄,敢对我发脾气!”他去拉诸葛玄的手,“来来,你我又不是仇敌,何必兵戎相见,你先解了剑,我这里备有好酒,你我做做朋友何妨!”

诸葛玄轻轻推开他:“笮将军,要兵戎相见的是你,可不是我,你要和我做朋友,诸葛玄人微命轻,高攀不起!”

诸葛玄的讽刺让笮融脸上的笑一僵,他干干地咳嗽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当真是来访友,并无敌意。”

诸葛玄冷笑:“访友?阁下以兵相逼,夜间擅闯门户,有这样的访友么,闻所未闻!”他把手一伸,“有什么事快说,没有就请出去!”

笮融又笑了:“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直率君子!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他清清嗓子,“我知道,诸葛兄受了委屈,”他捏着声音叹了口气,“当初将你驱出豫章,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受人指使,不得已而为之。我赞你是个人才,很想留下你,我还想劝服朱皓,求他将豫章太守让给你,可恨刘繇小人,他势要夺豫章据为己有,容不得良人,非要将你撵走。唉,我很为你痛心!”

“是么?那我还得感谢你的好意。”诸葛玄冷冷地道。

笮融似没听出诸葛玄的奚落:“刘繇这人小肚鸡肠,天生的不知好歹,你为他鞍前马后,他却翻脸不认人,真不是个东西!”他骂起刘繇来眼睛也睁大了,“不瞒你说,我也恨透了他!”

诸葛玄讥诮:“是他把你赶出了豫章,你失了利,才对他心生嫉恨吧。”

笮融尴尬地笑笑:“你我同心同意,你恨刘繇,我也恨他,我们是同仇敌忾。”

诸葛玄漠漠地说:“我不恨刘繇,我和你不一样!”

笮融被抢白得一愣,他抖着双颊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我说你们这些自诩君子的文士就是虚伪,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南辕北辙。老子就恨刘繇,老子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大声说出来,痛快,自在!”

诸葛玄不理会他,质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笮融神神秘秘地眨巴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们莫若联手对付刘繇。”

诸葛玄一惊,他按捺住疑问,试探道:“怎么对付?”

笮融俨然是思虑多日:“我知道你和袁术有旧交情,豫章太守一职也是他许给你的,我的意思是你北上连和袁术,请他出兵襄助,我们去收拾刘繇,打他个落花流水,夺回豫章。日后你做你的豫章太守,我做你的大将,咱们珠联璧合,所向无前。”

诸葛玄顿时以为笮融在儿戏:“你以为可能吗?前次你们攻打豫章,将我驱走,袁术也不曾驰援,此时他会借兵给我?”

笮融涎脸一笑:“此一时彼一时,我听说袁术要登基做皇帝,可周边诸侯不服,人人以正朔自居,欲兴兵讨伐。他正愁无援手,倘若我们归服于他,为新君攻城拔寨,夺下豫章献上,他怎会不答允出兵。”

诸葛玄忽而仰天长笑,厉声道:“我为大汉子民,怎能为篡逆之贼驱走,袁术昔日是我故友,他一朝忤逆,便是我诸葛玄的敌人,我不会向敌人低头!”

笮融颊边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诸葛玄,你要当忠臣也得看看情形,如今是什么世道,天下崩乱,谁不为私利奔走?”

诸葛玄背过了身:“你要去给袁术当走狗,自己去,别来寻我!”

笮融被噎得白了脸,他摊着手瞪了诸葛玄半晌,突地阴森森一笑:“诸葛兄,有话好好说,动怒伤身。”他转到诸葛玄身前,“你不肯也无妨,这样吧,我们叙叙情谊,你家里人在哪儿,请出来见见如何?”

诸葛玄心里一紧:“你想做什么?”

笮融笑眯眯的:“无他,我既与你做朋友,家里人自然该见见。”他抬起手臂,目光陡然变得犀利,“来啊,给我请出诸葛玄家人!”

士兵们得了命令,吆喝着向后堂冲去,诸葛玄一把抽出长剑,死死地拦住他们:“你们敢进一步!”

笮融叹了一声:“诸葛兄,别这么小气,见见家里人有什么要紧,我会好好待他们,请他们去我营中坐坐。”他给左右使着眼色,“愣着做什么,给我请!”

诸葛玄猛然呼喝:“等一下!”

笮融眯着眼睛打量他,挑衅地说:“怎么,想通了?”

诸葛玄静静地立着,冰冷的月光落在他苍然的眉梢间,他仿佛体味到月亮的温度,抿紧的双唇痛苦地一阵痉挛,他缓缓地将长剑收回鞘中:“我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