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逢恶敌,少年郎临危受命(第2/2页)

笮融拍着手:“好说。”

诸葛玄幽幽的目光在周遭雪亮的刀光里沉没:“你既让我连和袁术,我须得将家人送去寿春。袁术为人多疑,我平白唇舌,他不会相信,唯有人质在侧,他才能安心。”

笮融不可置信:“你不是在诓我吧,把家里人送去寿春当人质,对你何益?”

诸葛玄莫名地一笑:“在他那里比在你这里太平,既然没有退路,莫若寻个好去处过安生日子。你若不肯,那就尽管捉拿他们,至多我和他们死在一块儿!”

笮融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他藏在阴影里打量诸葛玄,那张脸沉静而肃然,眉目间隐着他不懂得的戚然。他磨蹭考虑了很久,终于说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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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嘭嘭”敲打,诸葛亮惊得一颤:“谁?”

“小二,是我。”

诸葛亮松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看昭蕙几个人,平缓着揪得心疼的紧张,方才取了门闩,月光便温柔地溜了进来,勾勒出诸葛玄淡淡的人影。

诸葛亮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叔父:“叔父,你没事?”

诸葛玄平静地一笑:“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诸葛亮不放心地说:“他们来做什么?”

诸葛玄却不回答,他轻轻地越过诸葛亮,诸葛均蛰虫似的飞过来,两手紧紧攀住叔父的胳膊,泪涔涔地喊道:“叔父!”

诸葛玄柔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有叔父在。”

昭蕙、昭苏和冯安都围拢上来,你拉着诸葛玄的衣角,我扯住诸葛玄的腰带,仿佛面对失而复得的玉帛,格外珍惜,格外小心。

诸葛玄微笑:“叔父没事,”他抚抚诸葛均的肩,“晚了,你们去歇着吧,不怕,叔父和他们说好了,他们只是寻叔父有事,不会伤害你们。”

众人忐忐忑忑,这一夜提心吊胆着实难过,捱一刻犹如捱了一秋,还疑神疑鬼,听风便是雨,心底虽还疑惑着,到底是卸下了沉重的负累,当下里冯安领着他们出了屋。

诸葛玄目送他们离开,站在原地没有动,亲切的微笑倏地消逝不见,他疲累地转过身,却看见诸葛亮仍在屋里。

“叔父。”诸葛亮轻声呼唤。

诸葛玄没有让诸葛亮离开,他缓缓地走过去,屋里跳跃的烛光仿佛闪烁的心事,在他倦怠而苍白的脸上割据。他静静地凝视着侄儿,少年的个头已齐着自己的头,宽宽的额头盛满了玉石般的光泽,饱饫的青春像挂满枝头的芬香果实,那烂漫藏也藏不住。他忽然意识到诸葛亮已长大了,他再不是从前那喃喃呢呢的小孩儿,爬树摘果,下河摸鱼,和自己下棋耍赖。他甚至在深湖似的眼睛里暗蓄惹人心疼的忧郁,他变得越来越沉默,那过去经历的惨淡和残酷都催发了他的成长。

诸葛玄感慨道:“小二,你长大了。”

诸葛亮露出很平淡的笑:“我十六了,还不大么?”

诸葛玄唉唉地叹了口气:“瑾儿生死未卜,但愿吉人天相,他平安无事。而今他不在,你便是长子,”他的语气渐渐郑重,“小二,照顾两位姐姐,照顾均儿,担负起这个家,别辜负你父亲的期望。”

诸葛亮听得心惊肉跳:“叔父,出了什么事?”

诸葛玄不解释,压着声音说:“听叔父说,叔父要你带他们离开。”

“去哪里?”诸葛亮越发觉得骇人。

诸葛玄的声音平静而深沉:“荆州。”他不待诸葛亮回应,一只手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两个巴掌大的锦囊,一红一黑,“把这两个锦囊带上,出了城打开黑锦囊,将来若遇大难之时,再打开赤锦囊。”

诸葛亮错愕地捏着两个锦囊,他怔了一会儿,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眼泪不受控制地飚了出来:“叔父,我可以不接受嘱托么,我只想叔父带着我们一起走。”

诸葛玄酸楚地一笑:“叔父不瞒你,此地危险,叔父必须留下来拖延时间,你们先走,叔父若脱了险,会去寻你们。”他捂住诸葛亮的手,紧紧一握,“我把这一家交给你了。”

诸葛亮哽咽着跪了下去:“叔父,你要活着,要活着……”

诸葛玄蹲下身体:“傻孩子,别哭,”他微哽了声音,“倘若叔父遭遇不测,你答应叔父,照顾好他们,尽力去寻找瑾儿和母亲。”

诸葛亮使劲地摇头:“我不答应,不答应,叔父和我们一起走……”他哭着伏下了头,死死地抓住叔父的衣服,恨不能把叔父藏起来,装在口袋里,带去天涯海角,无论是锦衣玉食抑或甑尘釜鱼,只要有叔父,便是幸福的天堂。他失去得太多了,那些熟悉而亲切的人啊,他们仿佛春天阳都城飞扬的白絮,轻轻地经过他的身边,而后便散失在冰凉的阳光里。他走得太远,千山万水,万水千山,重重关钥锁着世人的痴望,他已把他们丢在关山之外,丢在长河尽头,丢在时间的那一端。他奔跑在荒草连亘的征程上,看着他们纷纷陨灭,最后剩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凄凄惶惶。

“我不答应……”他重复着,每一个字都被眼泪浸湿了,变得沉重而黏稠。

诸葛玄满面是泪地抱住他:“傻孩子,叔父不会死,你在哪里,叔父就在哪里。”

诸葛亮卧在叔父的怀里,他以为自己又成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他用婴孩的眼光去打量这个世界,那样单纯,那样美好,世间丑恶的繁喧与他无关。他把自己当做一片刚发芽的绿叶,永远藏在温暖又干净的慈母怀抱中,渴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像清水般干净的纯真年代,他找不回了,找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