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隆中卧龙,待时而起(第2/4页)

诸葛亮字字用心地说:“若为友,直谅多闻,可交一生;若为妻,淑慎修仁,君其何福!”

黄承彦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这个年轻人总是带给人难以想象的震撼,每当你失望沮丧时,他便在那无望中点起璀璨的火光。许久,黄承彦站了起来,他从心里抽出真心话:“你果然不同凡响,英儿没有看错人!”

他低低地叹息着,声调缓缓地扬起了半个音:“罢了,我索性成全你吧,书我送给你,女儿,我也,”不能宣扬的伤感在心底澎湃,他默默地咽下了山呼海啸的不舍得,“我也把她嫁给你!”

诸葛亮低了头没动,好像没听见黄承彦略带激动的话。

“难道你不愿意?”黄承彦奇道。

诸葛亮声若蚊蚋,低得只在口腔里盘桓:“不……”他稍微扬起声音,一字字说得迟缓沉重,“我愿意……”

黄承彦放心地点点头,不胜感叹地说:“我平生有两宝,一是我女儿,一是我的藏书,如今我皆送给你,希望你好好珍惜!”

诸葛亮深深地拜下去:“多谢黄公成全!”

黄承彦笑眯眯地瞅着他:“你叫我什么?”

诸葛亮犹豫着,他吞咽了一下:“岳,岳丈……”声音很低,脸却红了。

黄承彦大笑:“好,好女婿!”他亲热地拉起诸葛亮,轻轻地抚着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不知不觉竟觉得眼睑发热。

※※※

半个月后,隆中的诸葛亮草庐变成了喜庆的暖巢。

黄承彦将女儿嫁给诸葛亮,这件事比诸葛亮请动庞德公做媒还轰动,整个襄阳都沸腾了,关于这桩婚姻的议论在荆襄持续了小半年。

有人说,诸葛亮太不简单,卖了姐姐卖自己,那黄家什么地位,荆州牧的连襟,何等身份何等门第。他诸葛亮一个隆中的村夫凭什么可以攀上黄家这门亲,也不知耍了什么龌龊手段,蒙了黄公的心,可怜堂堂千年老狐被一只刚摸着门道的小狐骗了。

有人说,黄家女儿丑如夜叉,品貌低劣,多年寻不得婆家,不得已寻上了诸葛亮。诸葛亮便是收破烂的可怜虫,这辈子天天对着一张腐烂的五官,只怕会少活几年。

各种版本的谣传络绎不绝,隆中的闲汉腆了肚子无事忙,还编出了谚乐:“莫做孔明择妇,只得阿承丑女”,到处传唱,惹得荆襄一带人人皆知,闲了便唱一唱,笑一笑。

黄家送女儿的出嫁队伍浩浩荡荡,从黄府出发,沿着伏龙山委蛇前行,甚是壮观。跟随在小姐的华贵轓车后的是十多口硕大的竹笥,路上看热闹的都道黄承彦大手笔,嫁女儿舍得破财,瞧那嫁妆重若千钧,累得挑夫汗流浃背,莫非都是金银宝器,丝帛锦缎。如此看来,诸葛亮便是娶只母猪,也赚了个钵满盆满。

夜晚迟缓地降落人间,月亮悠闲地升空,在流云间露出柔情的笑脸,闪烁的花烛摇曳如人含羞的眼睛,红如女儿脸蛋的“喜”字高高地张贴墙上,在灯光下显得如此暧昧,如此雍容。

诸葛亮拿着一杆七星秤站在新妇面前,后面的昭苏推了他一把:“小二,傻愣着干吗?”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铁秤下悬挂的钩子挑起了新妇红色面巾的一个角,而后,他轻轻扬起手,面巾掀起了一个角,仿佛渐渐绽放的鲜花,把一个春天的温暖释放出来。

新妇仰起脸,仿佛白玉般的月亮升了起来,一抹青云穿过月亮,宛若雾余水畔,红杏在林。烛光映红了她的脸,她的微笑被光芒调成了粉红色。

诸葛亮笑了起来,他听见捧着共牢食的妇人们在悄悄议论:“新妇真好看。”他多么想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他们用一双筷子共牢而食,饮过甘美的合卺酒,他们握住彼此的手,温暖如阳光,柔软如流水。那么一握便再也放不开,从此不离不弃,不舍不放。

门轻轻关上了,好奇的妇人们还不忘记隔着门缝打量新妇,而后叹息:“没想到呢。”

烛火温柔地流淌着光芒,两人刹那无声,暖暖的情绪在彼此的胸中酝酿,二分忐忑却有八分惬意,仿佛认识了很久的知己,只因阴差阳错,才拖至今日相见。

诸葛亮忽地笑着说:“黄贤弟可好?”

黄月英扑哧一笑,她蓦然严肃了神色,拱手道:“诸葛兄,小弟有礼了!”

诸葛亮缓缓坐在她身边:“我可是被你算计了几遭。”

黄月英假装不知:“是么?我怎么不知道我算计你。”

诸葛亮咳嗽了一声,“第一遭,女扮男装,哄得我不辨雌雄;第二遭,请入你家中,又解谜局又选礼;第三遭,抛出选书选人的难题……”

话没说完,黄月英笑倒下去:“你原来都知道……啊呀,不好玩了……”

诸葛亮笑道:“我原来不知,只是后来岳丈给出选书选人的难题,我才慢慢品出来。”

黄月英微微一笑:“我是不知羞的女儿,如今既已与你成了夫妻,我便实话相告,自在隆中一见你,我便念念不忘,总以为自己终身必要托付于你,这才设下重重难题,既为考较你,也为验证自己的眼力。”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那日我还真怕你要书不要人呢……”

诸葛亮默默地说:“若是诸葛亮要人不要书,月英却会对诸葛亮另外看待了!”

黄月英低了头,羞涩的红晕在脸颊上蔓延开来:“孔明甘愿娶我,我很快慰……”

“我也很快慰……”诸葛亮柔声道。

黄月英偏过脸去微笑,她看见壁上悬挂着的那架古琴,琴弦闪着微笑般的光,惊喜道:“爹爹送你的琴。”她便去摘了下来,轻放在床头的书案上。

“请君奏一曲,以为今夜之乐!”她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诸葛亮笑吟吟地按琴而坐:“奏什么?”

“君所擅者为何?”

诸葛亮摇头:“我之所擅不合于今日奏,不吉利。”

黄月英好奇地问:“是什么?”

“《梁甫吟》。”

“《梁甫吟》是什么?”

“是我家乡的挽歌。”

黄月英目光莹莹:“孔明信鬼神谶纬之说么?”

诸葛亮静默地凝视着妻子,轻轻地摇着头:“我不信。”

黄月英挨着他坐下,她细心地调了调琴徽:“我知孔明非俗人,倘若唱挽歌会不吉利,那世人最好时时不可唱。”

诸葛亮轻轻一笑,抬起手,琴弦在指间飞速地颤抖起来,片片音符如涌动的水,一脉一脉飞出琴弦,飞向被光影包围的房梁屋顶。

“步出齐东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冢?田疆古冶子。”他轻轻地吟唱,歌声深沉而低缓,琴声清越而刚劲,那哀婉的挽歌此刻像是烈士长剑挥出去的凌厉剑光,是高天上飘下来的神灵铠甲鳞片,是金声玉振的历史叹息,是绕梁不落的宗庙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