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隆中卧龙,待时而起(第3/4页)

黄月英听得出神了,她不经意地抚上琴弦,他于是握住她的手,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微笑,彼此用指间弹出的音符读出对方的心。

音乐如逐渐高涨的风,将整个新房扩满了充盈了,新房再也承载不了这么深厚的柔情,从门窗缝隙溢了出去。

院落里宾客盈盈,襄阳学舍的同学们正在饮酒欢畅,曲声幽幽地飘往他们中间,在他们发红的脸膛驻足。

徐庶诧异:“怎么在此夜吟此一曲?”

“好曲!”不明白此曲为何的同学高声赞美道。

徐庶摇头一叹:“诸葛亮就是诸葛亮,总是不同寻常!”他跟着那旋律,一手合着节拍敲打,朗声续念,“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屋里的曲声和屋外的朗诵彼此呼应,最后的余音贴着窗棂深情款款地淌下来,而后,屋里的灯光仿佛困倦了,缓缓熄灭了。

徐庶高举酒爵,忽然琅琅大笑。

※※※

三日之后,诸葛亮带黄月英回娘家,两人乘着一辆乡村常用的牛车。诸葛亮在前面赶车,黄月英坐在后车板上,他们走得不紧不慢,常常在路边停住,黄月英跳下车去摘一朵花一蓬草,一路上始终在编花草,最后编成一顶花冠,她把花冠戴在发髻上:“好看么?”

诸葛亮回头:“好看。”

黄月英往前蹭了一点,她倚在他背上,柔软的呼吸吐入他的耳际:“是我好看还是它好看?”

诸葛亮笑道:“都好看!”

黄月英敲了他一下:“滑头!”她伸出两只手,在天空追逐着满天云影,轻声欢呼道:“黄家丑女儿回家咯!”

他们在黄府前停下,附近的农人都凑来看热闹,瞧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牵着一个秀气的女子走入了黄家大门,都在纷纷猜测:“这是谁家新女婿,俊得扎心窝子!”

黄承彦和庞德公正坐在屋里等他们,诸葛亮没想到庞德公也在,他又是惊奇又是欢喜。

庞德公一见诸葛亮便笑开了颜,他对黄承彦挤对道:“你这千年老狐寻了多少年女婿,到底被这小狐把你女儿叼走了!还是你下手快,我若有女儿,哪轮得到你!”

黄承彦得意洋洋地笑道:“老东西,给我女婿取个雅号吧。”

庞德公捋捋胡须:“老朽却之不恭!”他眯着眼睛注视着诸葛亮,“荆襄有一凤,还缺一龙,”他拍了拍巴掌,“卧龙!”

诸葛亮呆住,他还没反应过来,黄承彦已在旁边频繁使眼色,他慌忙拜下去:“诸葛亮何德何能,怎当得起‘卧龙’之称!”

庞德公爽声笑道:“当得起当得起,我并非是瞧着黄公的面子才予你雅号,你之才干有目共睹,何须我区区所赠一号,龙潜于渊,待时而动,总有一天,会一飞冲天!”

“多谢庞公美意!”诸葛亮朗声道。

诸葛亮从此拥有了“卧龙”的雅号,这像一种美好的预示,是蓬勃在天际的一点绚烂的火星,它在酝酿,在等待,它不会把自己埋入地底,不会熄灭,不会暗淡,它总有一天会燃起燎原烈火,照亮整片天空!

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呢?曙光已穿窗而入,温暖的光明即将到来了。

卷尾

荆州牧府的宴会大堂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正是热闹欢乐之时。

荆州牧刘表坐倚主座,一面招呼宾客畅饮,一面接受来宾的祝酒,一面用试探的目光观察着在席诸人的作态言行。

数年以来,北方屡罹战火,国土含血,人民吞剑,大量北方士子负笈南下,有一多半进入他刘表掌控的荆州。当关中、中原一带白骨露野,兵戈错毂时,也幸得他刘表在荆州励精图治,养民于休息,养士于无为,养兵于守土,开辟出一片富庶膏腴地,若不是他经纬策谋,何以有今日这荆襄盛会。

刘表想至此,得意的情绪在胸膈里荡漾成海,微醉的双眸在荆襄名士身上一一停留。

文学富赡的王粲、博学多识的邯郸淳、桢干严整的裴潜、孝悌忠谅的司马芝、清约顺和的和洽……

他们都是我刘表的彀中之人,不管会不会重用,有没有真才干,他们都不约而同聚集在荆州,麾下的名望之士越多,越是彰显出主人的得民心,天下英豪皆会望风归附。

这些年,刘表杀过很多人,也招揽了很多人,为主者有八柄:爵以驭其贵,禄以驭其富,予以驭其幸,置以驭其行,生以驭其福,夺以驭其贫,废以驭其罪,诛以驭其过。恩赏和刑法应齐头并进,臣下的甜头得给,也不能把他们惯坏了,不然登鼻子上脸,拿不稳自己的身份。

宾客喝得兴起,撺掇着王粲作诗,邯郸淳手书。王粲才思敏捷,刚一出题,便自琅琅出口,那边邯郸淳听一句,便在偌长的白帛上落字,两下里珠联璧合,诗是一绝,字是一绝,赢得一片掌声呼声。

刘表看得津津有味,文士们的即席欢乐很有趣,不碍正事,多一些恣意妄为的书生气其实是他的福气,他缓缓地挪动目光,最后却看见刘备。在喧腾纵情的人群中,他像被抛入繁华茂林间的一截灰暗的枯木,显得落落寡欢。

“玄德有所不乐乎?”刘表富有意味地说。

刘备没提防刘表忽然向他发话,慌忙欠身道:“今日是为盛会,怎敢不乐!”

刘表举着一爵酒,悠闲地荡了荡:“我从君面上已见端倪,你我兄弟之谊,何必隐讳,倘有难事,尽可相告。”

推脱是说不过去了,刘备艰涩地吞吐道:“适才至厕,因见髀里生肉,有些许惆怅耳。”

刘表一怔,失声笑了出来:“髀里生肉,何谓惆怅?”

刘备凄然地说:“平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至来荆州后,不复骑射,髀里肉生……”声音一点点在变小,“念及老之将至,功业不建,是以微悲……”

刘表手中的酒爵一晃,两滴酒液“啪嗒”掉在膝上,他微微一惊,放下酒爵时,脸上的笑也在渐渐消逝。

侍坐一旁的蔡瑁插进话来道:“玄德公,我荆州乃富庶之地,主公振策有方,四方无事,百姓安堵。玄德公生肉可是福气,何以悲伤?”

刘备顿时警觉过来,他深以为自己失态,忙赔笑道:“是是,刘备无知,空作小儿唏嘘,失笑大家。”

刘表重又握住酒爵:“玄德勿忧,今日乃荆襄盛会,当纵情欢乐才是。”

刘备连忙奉酒祝寿:“不敢,刘备能躬逢盛会,身临膏腴富地,何所之幸,适才空悲,真失礼也!”

两下里都说着虚伪而动听的话,彼此酬唱融融,仿佛刚才那一幕从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