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兄弟阋墙,荆州政局显乱象

荆州牧府第坐落在襄阳城南面,隔着两条街就到了襄阳最繁华的永乐坊,坊中酒肆林立、商贾云集,日日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喧嚣处自显荣华。刘表经略荆州数年,中原战火少有侵边,民生丰乐,加之刘表重经学,一时学馆四起,北方学士为躲避战火,纷纷负箧而来,成就了荆襄之地的翩翩风范。

荆州牧府虽和那永乐坊只离着两条街,然而其间巷陌纵横,房屋横亘,把那喧嚣远远地隔开了,因此坐卧府第,不闻嘈杂扰耳,保持了州牧官邸超于俗世的威严。

府第后堂上,荆州牧刘表端坐锦蒲之上,一面微笑一面看着西向而坐的年轻人。他不是个爽朗豪直的性情中人,平时笑容少见,对谁都和和气气,可感觉又都淡淡的,像是一杯凉水,品不出什么味道。

“以后要常来,你姨母时常挂念你们,你们却总不见个人影,老蜗居隆中作甚?”刘表责备的语气里带着浅笑。

诸葛亮恭顺地应了一声,对这个姨父,他没有太多的亲近感觉,若非婚姻关系,只怕他很难会拜访荆州牧府第。说来刘表对他倒也客气,每次见了皆满脸和煦,嘘寒问暖,只是这关心似乎总羼杂着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有一层戳不破的隔阂,哪怕近在咫尺也好似各守两峰远远对望。

刘表呷了一口手中的温水,微睨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外甥女婿:“前次你来,我曾说起长沙出缺了一个簿曹从事,你上次说为继母守孝便回绝了,现下可愿意了?”

诸葛亮没想到刘表提起这一桩事,心底一阵无奈地叹息,面上却含笑道:“谢姨父提携,只是亮久耕田畴,性已疏懒,况学识鄙陋,不堪重任,暂无出仕之念。”

刘表一呆,他没料到诸葛亮再次拒绝了自己,他暗暗打量着诸葛亮,在那张轩朗如月的脸上只看见一片湖水似的平静,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其他情绪,似乎这拒绝是随心而发,并非托词谦恭。

“我瞧你素日也曾勤于读书,从事一职也并非难任之位,只需用心做事,日后自当有大作为!”刘表又劝道。

诸葛亮轻笑:“姨父过奖了,亮读书不精,当不起勤奋之誉,一则自继母病故,心思惨痛,神不归位;二则去年又得了一场大病,现身体尚虚浮不实,恐难理一郡财谷重任!”

这人是怎么了,给个做官的机会居然不要,难道真想一辈子埋首三尺农田,寂寂无闻?想他荆州富庶之地,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此谋个职位,现在就有三四家本地豪族托人来求官,要不是看在婚姻连襟之上,他如何肯把这肥缺送给诸葛亮。

对这个外甥女婿,刘表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深交,无非是看在连襟黄承彦和妻子蔡氏的份上才稍加照拂,偶然一见,总是客客气气随意寒暄两句,从未促膝深谈,彼此都似熟悉的陌生人,关系若即若离地维持着。他只是隐约地听说诸葛亮在隆中名气很大,是荆州名士庞德公和水镜先生司马徽的座上客,闻说庞德公还给他取了“卧龙”的雅号。

可是数次接触,他却没在诸葛亮身上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觉得这个年轻人过于狂疏。比如诸葛亮对他刘表,面上恭敬有礼,实则甚少真心服膺,全没有荆州一众年轻士子对自己趋之若骛的巴结,他总是不远不近的疏离,恭维的话几乎听不见。

年少轻狂,历练太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刘表暗自不满地想着,他隐忍功夫学得好,心里惹了不愉,脸上还是带着笑,用了长辈的劝诫语气说:“年轻人,应有大志向,怎能一辈子做耕夫,终老林泉!”

“姨父教训得是!”诸葛亮谦谨地说。只是这一句话后,偏偏闭口不谈任职之事,好像很安然地接受了刘表的批评,然而就是不愿意改正。

刘表觉得恼火,可也觉得没必要生气,像这种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他见得多了,也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他干脆也把那事掩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些别的闲话。

“主公!”门外铃下唤道。

刘表问:“何事?”

铃下趋步上前,在刘表近前小声说了些话,声音低到诸葛亮听不清,只见到刘表微微变了脸色。

铃下说完,退后一步,小声问:“主公见吗?”

刘表微皱眉头,慢慢把一杯水饮完,啜饮之间似在思虑什么极为棘手的事,半晌,才懒洋洋地说:“让他前厅等候。”

水杯一放,刘表从蒲席上起身,抬头看见诸葛亮也站了起来,便道:“我有客到,你先自便,晚些我再来见你。”

诸葛亮忙一拱手:“姨父事务繁忙,亮不叨扰了,先行告退!”

刘表听他意欲离开:“这般着急?难得来一次,用了晚膳再走吧!”

诸葛亮轻笑:“姨父盛情本不该却,但今日务必得赶回隆中,因此不敢多留了,异日再来造访!”

刘表见他一心要走,也不勉强,略几句叮咛,便橐橐地缓步而去,临到门口隐隐地叹了一口重气,像是忽然遇见了糟心的难事。

见刘表离开,诸葛亮哪里肯再待下去,当即闪身出了屋,和这姨父相处,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他也并非因为敬惧惶恐,便像其他荆州士子般侍刘表若奉父母,一味的卑躬屈膝,每得一句首肯便开怀如饮甘泉,他只是感觉和刘表太陌生了,这种陌生感让他们无法交心相处。

两颗心若是离得太远,纵然彼此相持,也犹如远离千山万水,刹那之间,便足够将对方遗忘。

他离开后堂,沿着屋前偌长的抄手游廊一路前行,游廊两侧遍植花草,盛夏季节,正当节令,满园的花都开了,正是姹紫嫣红,满目锦绣。

忽地,前面蹿出一人,大叫道:“啊呀,孔明你在这里!”响亮的声音惊得廊下花丛里的一只翠鸟扑棱飞走,他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诸葛亮。

诸葛亮一惊,定睛一凝,眼前这人细长脸,皮肤白皙如女子,发髻梳理得平平整整,通身修饰得一丝不苟,却原来是刘表的长子刘琦。

见是这个姨表兄长,诸葛亮松了一口气,笑着埋怨道:“大白日喊得满地里知道,我还当是强盗呢!”

刘琦道:“我不呼你,只怕你不和我招呼,你赶得如此快,是要跑去哪里?”

诸葛亮道:“有些紧急事!”

刘琦拽着他的手往一边拉走:“有事?难得来一次,不来与我把酒畅谈,却托有事离开,我当责问!”

诸葛亮的手被他拽得太紧,因见左右无人,小声求告道:“公子放手,亮确有急事,待事情办好,我晚些一定回来与公子把酒!”

刘琦笑道:“你又哄鬼,我才不信,走走,去和我痛饮三百杯,今日定要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