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兵败当阳,诸葛亮死里逃生(第5/5页)

“我的女儿……”黄月英没力气抱住女儿,眼泪簌簌滚落。

天上的浅灰云层压得低了,在没有星月的夜晚,微明的光从天空的一个角落洒落,那是苍天的眼泪么?

马蹄声在断墙外戛然而止,甘夫人紧紧搂住孩子,紧张地盯着那模糊的身影,是曹军么?别伤害刚出生的孩子,她才来到这个世上,不该夺走她的生命。

黄月英忽地来了力气,从地上“腾”地坐起,她伸出双臂,护在甘夫人和孩子身前,近乎悲怆地说:“放了我的孩子!”

天上漏下的微光照在那人脸上,他前倾身体,一手扶住残垣,眼里露出了又惊又喜又哀的神色。

黄月英认出来了,她百感交集地喊道:“元直!”

徐庶跳过断墙:“你们怎么在这里!”

甘夫人大松了一口气:“我们和赵将军走散,无处可躲,便藏在此处,没料想妹子居然产子……”她轻轻蹲前一步,抱着孩子给徐庶看。

徐庶又喜又悲:“是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甘夫人说。

“女儿好,孔明就该有个女儿!”徐庶兴奋地笑道,想起黄月英战场生子,不禁感慨万千,又伤感地闪出泪光。

紧张一去,那维护女儿的坚强坍塌了,黄月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衰弱得再也不可能说一句话。

“妹子!”甘夫人急呼。

黄月英对她含笑摇头,可因为太虚弱,连摇头也是很慢。

“我带你们走吧!”徐庶不假思索地说。

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背起黄月英,甘夫人抱着孩子,他将二人扶上马,一拉缰绳,牵着马朝前急急而去。

“元直如何会来这里?”甘夫人问。

徐庶低低地说:“我来找我娘……算了……”他沉郁地摆摆手,宁愿不要说,说了反而提醒了他的伤痛。

甘夫人模模糊糊地懂了,徐庶的母亲也失散于乱军中,他为子纯孝,因此不避刀锋折回寻母,却路遇她们两个,反而舍母救人。她甚是感动,本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又怕勾起他的伤心,只得怀了满腹心事闷声赶路。

夜色沉沉,四野都是血肉模糊的尸骸,血染红了旷野衰草,脚踏地面,鞋底常常被血粘住。

夜并不平静,空中是老鸹的凄惨鸣叫,地面是忽起忽落的兵戈杀伐声,有时候颠踬得厉害,却原来是踏在死人的身体上。

夜空下的大地像座巨大的坟墓,残破的躯体撒了一地,很多人都死不瞑目地瞪着无情的苍天。一股股尸体的恶臭在空气里揉来揉去,憋闷得让你连害怕都成了种习惯,接着便麻木了。

暗淡天光零星洒下,他们趁着晦暗光芒焦急赶路,路上常有茫然逃奔的难民,也能让他们吃上一惊。这么惊惶地走了许久,直到天边微微发亮,既没遇上曹军,也没遇上刘军。

有杂沓马蹄声擦着地面飞奔,声音急促杂乱,奔腾若从山涧落下的激流,将千岩巨石击了粉碎。

“是曹兵?”甘夫人紧张地问。

徐庶沉了一口气,手提长剑拦在马前,他不回头,而声音却沉定有力:“夫人,你们先行!”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晨曦光芒从天幕后慢慢渗透,一缕冷风乍起,将那遮挡阳光的云层吹散了。

一骑临近,却像是刚从血里出浴,手中一杆银枪上也是血痕斑驳,怀里鼓鼓地似乎揣了个包袱,一面奔驰一面朝怀里的包袱看。

“是赵将军!”徐庶大喜,挥手大声呼道,“赵将军!”

赵云抬起鲜血淋淋的脸:“呀,元直!夫人!”他来不及下马,捧着怀里的包袱高声道,“夫人,公子在这里!”

甘夫人愣了一下,直到赵云奔得近了,她才慢慢地意识过来,无数的感受仿佛阵风涤荡心胸,陡地哭了出来:“阿斗,阿斗……”

众人都自百感交集,却听得身后铁蹄杂沓,一线黑尘压着地平线滚滚而来,赵云忙道:“快走快走,有追兵!”

徐庶顾不得了,他猛地一拍马尾,驮着甘夫人和黄月英的坐骑泼风般疾驰奔走。赵云从马上伸出一只手,徐庶拉着他的手腕,纵身跳上马背,刹那间,四人两骑拥尘狂奔,身后是影子般穷追不舍的虎豹骑。

追兵的马蹄声声如索命的呼喝,扯住凄厉的烈风从耳际一掠而过,回头间,却是尘埃如幕,蹄声如雷,那穷追之心是燎原之火,不可遏止。避刀兵的四个成年人,两个为弱女子,另外两人早已疲惫至极,便是擅与万军作战的赵云也是数战疲敝,血染征袍,倘若再来一场恶战,只恐便为敌人刀下之鬼。

“有救了!”赵云忽地高呼。

前方一桥横陈,桥上有一人一马,却原来是张飞。因对方正在奔跑中,看不清来人面孔,他催马上前,一面疑惑地打量,一面持矛准备一战。

“翼德!”赵云拼尽力气呼喊。

张飞惊喜过望,他正待要叙话,却见两骑之后是追尘而至的虎豹骑,倒吸了一口冷气,迅速地让过一条路,不遑多说:“快过桥,大哥在桥后!”

两骑越过张飞,鼓起最后那点奋争的力量,催着马踏桥梁,犹如两道闪电没入了桥后的茂密丛林间。

浩浩荡荡的虎豹骑如狂躁的浪潮,奔涌到当阳桥前,却似被壁立千仞的苍岩阻挡,戛然止住了势头。

当阳桥头立着一人一马,刚冷的阳光在他头顶散成了生出锋芒的花朵,影子从身后倒涌而出,犹如一把利剑,毫不畏惧地插入了虎豹骑的阵列里。

他策马向前走了两步,长矛向前一伸,目光中是睥睨天下的骄傲。

虎豹骑都勒住了马蹄,拿不准这人意欲何为,以一人之力妄图阻挡骑兵锋芒,他是太自负,还是太愚蠢呢?或者是为布疑兵,瞧那桥后的丛林间烟霭茫茫,尘埃扬扬,便是伏兵也未可知。

“吾乃张翼德,可来共决死战!”张飞厉声吼道。

这一声呼喝犹如云天上抛下的一击惊雷,炸出个骇人的巨坑,身经百战的战马也瑟瑟地往后缩了一步。

张飞策马又逼近一步,他吊起嘴角,恶狠狠地喊道:“我乃张翼德,谁敢共决死战!”

无人敢近,无人敢挺枪决斗。

张飞轻蔑地骂了一声:“废物!”他竟然策马倒转,踏踏地奔过了当阳桥。

虎豹骑望着那一骑绝尘的张扬,始终没有个人敢追出去,许多年因为征伐太多而深藏的恐惧此刻被张飞的一声怒吼撩拨出来,像潜伏的瘟疫,久久不肯痊愈。

仿佛过了很久,当阳桥上恍惚还飘荡着那一声惊世骇俗的怒吼,在苍白的天空镌刻下深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