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龙归大海,刘备借机回荆州(第3/5页)

孙权垂首想了想:“子敬以为该当如何?”

鲁肃谆谆道:“莫若顺水推舟,刘备要走,我们便放他走,如此,盟友情谊尚在。”

吕范着急地说:“刘备,枭雄也!子敬与敌为善,这是放虎归山,日后必为我江东大患!”

鲁肃镇静地反驳道:“请问子衡,荆州刘备和北方曹操,孰为我东吴强敌?我东吴北有强曹,合肥襄阳两线数起战事,若再自造一敌,头足之伤未愈,腹背再生创痛,可乎?”

吕范被问住了,可他是不甘心的,想着好不容易把刘备困在江东,成了江东可以任意处置的泥鳅。而今泥鳅脱掉桎梏,入海变成蛟龙,龙还能束缚得住么?但他辩不赢鲁肃,只好去看孙权。

孙权又把蜜饯捧起来,捏着小勺子搅动了半晌,却长久地没有饮下,俄而,一声长叹:“子敬此言有理,只是刘备仓促离京,到底于礼不合,于情不通,总不能白白看他离开。”

鲁肃知道孙权已松了口,但还心存顾虑,刘备这一跑,跑掉的是江东的颜面,他小心地建议道:“主公可速速出行,赶去送刘备一程,以表我江东待客之情。他日论起来,江东对刘备仁至义尽,是刘备不领情,那背信忘义的骂名他如何洗得掉。”

孙权好歹有了一丝笑意:“罢了,就依子敬之言!”他翻身下床,趿着鞋走了两步,大大地伸了两个懒腰,眼角眉梢像缓缓展开的一朵花,绽出谲诈的笑,仿佛喘气吐泡的鱼。他从微开的唇里吐出一个个清晰的字眼儿,“刘玄德,终有一日,孤要汝连本带利偿还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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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长江是沉酣的巨龙,江面的灰雾是扬起的龙鳞,蜿蜒万里的龙身在弯曲的卧巢间匍匐不动,江上起了浩浩之风,如龙吟般弥远清越。

刘备在甲板上久久站立,眼望着雾气中绵延无尽的长江,仿佛哪个垂暮英雄抛出去的腰带,把那一生的豪气洒在江水里。

天太冷,浅水处还结了薄薄的冰,船行的速度不快,刘备却是归心似箭,冷风刀子似的拍在脸上,他坚挺着纹丝不动。赵云几次催他进舱避风,他偏生不肯,仿佛只有站在船头,看见长江,便会在一步之间跨入荆州。

“主公,进舱吧,风太大,外边冷!”赵云再次请求。

刘备坚决地摇头:“不冷,让我看看……你说,谁会来接我们,是云长,还是孔明?”

赵云劝不动他,正要再搜几句话,却见孙夫人从舱里钻出来,脸色很不好看,像被墨染了般黑。她对刘备没好气地说:“你过来,我问你话!”

赵云“噌”的一下闪开了,刘备不得已,和颜悦色地说:“夫人何事?”

孙夫人的声音带着怒气:“你要把我带去哪里?”她不等刘备辩解,自己先嚷开了,“你说带我乘船出游,走了这一日,越走越远,这是出游么?”

船上的士兵听见女人吵闹,都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刘备慌忙将她推进了舱,孙夫人一边挣扎,一边叫喊:“你做什么,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她狠狠地甩开了刘备的手。

刘备叹了口气,他知道迟早也会有这质疑,莫若早撕开早轻松,诚实地说:“回荆州!”

“回荆州?”孙夫人愕然,“为什么要回荆州?”

刘备平静地说:“我是荆州牧,荆州是我的属地,不回荆州难道在江东一辈子待下去么?”

孙夫人仿佛被丢进了梦里,兀自还寻不到头绪,她摇着头说:“回荆州……既然是回荆州为什么哄我?”

刘备无奈地说:“实在是不得已,你兄长将我软禁江东,我若实言相告,他必定不放我回返,只好行此欺瞒之策,请夫人体谅!”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孙夫人虽瞧他诚恳,那火气却也压不住,她是不肯被算计的刚强性子,诚挚的道歉和贸然的犯错比较起来,前者弥补不了后者造成的伤害。她登时又怒起了声音:“我不懂什么软禁不软禁,你骗我便是不该,要回去便回去,何必做出这等欺瞒之举,让人好不难过!”

刘备刚要再解释,猛听见外边喧嚣一片,他哪里顾得孙夫人,慌忙冲出舱门,却见一艘三桅大船压着水波急速从后面驶来。那船上飞起一面旗帜,硕大的一个“孙”字招摇得仿佛一张年轻的面孔,意气风发,不肯遮掩。

刘备跺跺足:“唉!”

大船渐渐逼近,一个嘹亮的声音随风荡来:“玄德,何故走得如此之急!”

是孙权!

刘备此时是躲不得了,他索性横下一条心,大步走至船头,朗声道:“归心似箭,不得不急!”

孙权大笑:“我还道玄德吟赏江东风物,自此不舍得归家,原来玄德之心,从未忘荆州!”

孙权的一句话便戳破了刘备几个月以来的伪装,刘备却不惊慌,他反而笑了一声,他猜想孙权也许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演戏,他们不过是唱双簧,一个心知肚明,一个装腔作势。

大船已行到眼前,两艘船堪堪一碰,那微微的震动让两船之人皆为战栗。孙权稳稳地站在船边,风扯着他华贵的锦袍,仿佛是临风的一朵红莲花,他笑开了声音:“玄德既要走,也得让我为你饯行方可,不然失了宾主之道!”

刘备扬声道:“欲归之人,不过一舟一马,便即足矣,何敢劳动吴侯饯行!”

孙权笑道:“玄德何必推辞,我可是率江东群英为玄德饯行,玄德若不肯赴宴,岂不伤了群英之心!”他将身一让,那船上走出张昭、鲁肃、秦松等十余人,皆对着刘备款款行礼。

这阵势让刘备又惊又疑,他瞧着孙权那在风里看不清情绪的笑脸,仿佛面对一个解不开的机关。

“玄德无忧,我不会在酒里下毒!”孙权爽声大笑。

刘备竟也一笑,他拱拱手:“既是江东群英之意,盛情难却,刘备不得已从之!”他把那犹疑捏得粉碎,毅然踏上两船之间的舢板,登上了东吴大船。

孙权一把挽住他的手,领着他踏步走入舱中,舱内果然已摆好了酒宴,两人分主宾东西而坐,侍从捧来美酒为宾主斟满,彼此祝寿对酌。

刘备捧酒上寿:“多谢吴侯盛情,刘备在江东叨扰多日,幸得吴侯照拂,如今别过,当真舍不得。”

孙权意味深长地笑道:“既是舍不得,莫若多留些日子?”

刘备心中跳起了一颗石子,他不动声色地说:“江东风物再好,到底不是自己家,我还是想回荆州,老马眷槽而已。”

孙权轻轻地含着酒爵,那酒水在他唇边缓缓荡开:“左将军竟如此眷恋荆州,不知荆州比之江东强在何处?”

刘备和气地一笑:“荆州之于江东,各有千秋,江东好不好,吴侯自知也,何必问刘备,至于荆州好不好,吴侯也自知也。不然赤壁一战之后,吴侯何以遣兵攻略江陵,周公瑾又何以牧民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