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坐镇后方诸葛稳民心,久攻不下刘备求援军(第3/4页)

诸葛亮淡淡地笑了一声,俄而,又是忡忡地一叹:“幼常,你年轻,血气方刚,与人争执斗殴本为寻常事。可你一不该在公门扰事,二不该挑起新旧之争!”

“我没挑,是他先……”马谡着急地想要辩解。

诸葛亮举起羽扇覆住他的胸膛,压住他后面的话:“谁先挑拨,谁后挑拨,这不是关键,即便人家有挑衅心,你便一定要针锋相对么?主公正在争汉中,我们不能在后方给他添乱,既是身在公门,便当有公平心,大局心,不能为一己私愤而贻误公事,须忍之时必得忍耐,不忍不让不退,遇事便起争执,何能共襄大事?”

马谡被说得低了头:“我只是气不过张裕诸人猖獗,这帮益州臣有何功德,主公对他们过于宽纵了,爵禄高赏,名位高封!”

诸葛亮语重心长地说:“幼常,成大事者,当以众力共成,得疆土难,守疆土更难,若主公徒自仰仗旧臣,弃新人而不顾,一失民心,二失远人,心中存了新旧之畛,何事能成,何业能兴?至于张裕诸人,他或有你不喜的缺点,但他的确有才,用人者,取其长而弃其短,过于察察,则人不亲附,人不亲附,则事功不成。”

马谡在心里熨着诸葛亮的话,也觉得自己今日太莽撞:“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自系牢狱,认下今日之罪!”

诸葛亮微笑:“自系牢狱不必,你这是气话,按蜀科所定,当罚俸禄三月。”他看着马谡,浮起了一截心思,“幼常,有件公务需你去做。”

“何事?”

“你随蒲元去制刀吧。”诸葛亮不犹豫地说,白羽扇轻轻一飘,从马谡的眼角掠过,将他的疑问都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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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的春风是没有情绪的叹息,在阳平关的险峻城关上若断若续地响起。

阳平关,是从汉中进出益州的咽喉,也是从益州进出汉中的要隘。闻名遐迩的金牛道(剑阁道)便自阳平关的母腹呱呱坠地,犹如婴孩的第一泼血,从新生的忐忑,流向成长的艰辛,一路颠沛,一路期待,最后扑入成都平原的腹心。

蜿蜒曲折的西汉水(嘉陵江)从关城西面匍匐流过。秦汉以来,西汉水一直是连接巴蜀和关中的水上要道,富庶的汉中平原在关城东面安静徜徉,在雄峻如天神铠甲的秦岭和大巴山的包围中,汉中平原仿佛一位藏在闺中娇嫩的女儿,悄悄地释放着柔软的芳华。

刘备的北征大军在阳平关外的崇山峻岭间和曹军对峙了一年,大大小小的战斗打了十余次,激烈之时,尸骸堆野,山谷遍红,偏就越不过这座关隘,进入不了汉中腹地。一座城关,只是地图上一个微小的标识,与广阔九州数之不尽的高山峡谷、大江巨川相比,阳平关是太仓一粟,沧海一粒。可就是这座关隘成了刘备夺取汉中的绊脚石,像是卡在咽喉的鱼刺,虽然细小,若拔不出,则会有性命之忧。

只有身处秦川险峻,才真正明白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话并非虚诞,耸峙的山峰像巨人的铁骨般直刺云霄,冰寒的锷映得天宇一派肃杀,纵然是春风化绿的锦绣季节,那崔巍不让锋芒的雄伟山峰也让人悚然动容。满山的翠绿葱茏只是为那岿然雄魄增添了原始的野性气质,让那连绵山麓显得神秘久远,仿佛遗落在人世间的一段被封印的上古故事。

自古以来,秦川山地被兵家认为是易守难攻,很多英雄凭着此地的雄关漫道成就了不世伟业,也有很多英雄挫志于坚不可摧的高山峡谷下,最终埋骨落魄黄土。

阳平关外的刘军辕门艰难地打开了,法正一马当先,跃入了营垒内,他翻身跳下马,也不歇息,直驱中军大营。

“主公!”他掀开帡幪,喊声直丢了进去。

刘备不在中军帐内,四角空荡荡的飘着料峭春风,只有一个面带惶急的黄权,见到法正到来,眼睛里流射出芒角来。

“主公呢?”法正四处找不着刘备。

黄权着急地说:“主公亲上战场,说要与将士同生死,亲冒矢石攻关,谁也劝不住。孝直,而今只有指望你劝住他了!”

法正不暇多想,反身就跑了出去,叫上一队亲兵,火速奔往阳平关。

还未到城关下,便听得战鼓如雷,轰隆隆震碎了漫天散云,那巉峻山麓也惊骇地失了颜色,垒垒石块摇晃着快要分崩离析。

法正拍马直入战场,城上飞箭如蝗,每一阵雨箭后,便有成片的蜀军中箭倒毙,尸体越堆越多,黏稠的血在地上积成了厚厚的豆腐状。刘备竟然冲到了最前面,一手挥剑,一手挥鞭,大声地命令士兵冲锋,嚷到激动处,迎着飞箭来处奋力奔去,漫天羽箭像摧城的黑云,重重地压在刘备的头顶。

“主公!”法正冒着铺天盖地的箭阵,终于冲到了刘备身边。

刘备错愕:“孝直?”

法正急声劝道:“主公怎可亲往阵前,奈三军将士何,奈社稷基业何!”

刘备啪啪地甩着马鞭:“阳平关久攻不下,每日坐守营帐,我心里着急!”

“着急也不能身冒矢石,万一有不测之险,岂不哀哉!”

刘备已被阳平关逼疯了,拖拖拉拉战了一年,时间越长,于他越不利,于曹军越有利,他恨不得一把火丢去城楼上,连着那周围的山一并烧个精光,他怒火冲天地说:“便是死于关下,也好过困守不作为!”

眼见刘备这把憋闷之火暂时浇不下去,法正忽地一甩缰绳,竟挡在了刘备面前,一支羽箭嗖的一声擦过法正的面门,吓得刘备出了一身冷汗。

“孝直避箭!”刘备紧张地喊道,挥起手臂,将又一支飞向法正的羽箭斩落。

法正动也不动:“主公亲冒矢石,身为臣子怎能坐看君主冒险,自当有难同当,生死共济,纵有百箭,也先尝之!”

刘备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厉声道:“滚回去!”

法正猛地转过头,目光晶然:“多谢主公挂怀,可当年在雒城,庞士元能为主公赴难而死,法正不才,也能当之!”

刘备的头像被撬开了一个大口,带着惨痛回忆的冷泉流了进来。

庞统,庞统……

那仿佛地狱之手的强弩,那一只被缚的凤凰,散乱的铠甲,流血的眼睛……死亡紧紧地贴近皮肤,嘘出这世上最寒冷的一口气。

所有惨烈的往事发生在一个叫雒城的关隘下,他在关城下耗费了整整一年,信心、理想、壮志都曾经一度萎靡,丢弃了上万人的尸骸,这其中便有那只刚刚展翅的凤凰。

刘备浑身打了个激灵,忽然歇斯底里地嚎叫道:“撤兵!”他扬起马鞭,狠狠地摔在法正的坐骑上,战马嘶鸣一声,像是不堪忍受那血腥的酷烈,带着主人飞出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