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虎口拔牙,逼退曹军取汉中(第2/3页)

王令以不可转圜的口气下达,像是两道毒惨的咒语,火气却压不下去。火很旺,从里往外烧了个没完没了,里边烧光了,只剩下一付干硗的空壳子,和一摊黄浊的水,那是膨胀不了的心。

老了,真的老了……

曹操忽然生出江河日下的惨淡感,软弱的力不从心,悲哀的众叛亲离,他觉得自己已掌控不了混乱的局面,攻不下一座城池,守不住金城汤池,得不了不顺从的人心。衰老是残冬,被乍暖春风赶去天涯海角,世界已被张狂的青春占领,皓发的他们只能躲在黑黢黢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眺望着世界天翻地覆的改迁,依靠着可怜的回忆在冥想中重振年轻时威风凛凛的光荣。

汉中,也许最终将不属于自己,伟大的胜利和衰驰的年华一起,渐行渐远。

有军正来问今夜口令,曹操脱口而出:“鸡肋!”

“鸡肋?”军正像听见一个玩笑。

曹操不说话了,他别过身体,把自己抛在一团密封的黑影里,像在丢一块抹布。

中军帐的光暗下来,一切都失了轮廓,最后的一弯月光像时间的磨砂手,勾出一个残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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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才踏进门,夏初的风像偷袭的亲吻,从耳后轻轻扫过他的眼睑,一阵的酥软和一阵的温暖彼此呼应,他顿时觉得浑身通泰。

诸葛亮正在和一个年轻官吏说话,他抬头看见杨洪进来,示意他先坐下,却仍和那人说道:“你回去后告诉安远将军,目下主公正与曹操争汉中,南方不能乱,当以稳定民心为主,他不要着急,事情还没有到不能收拾的地步。若有非常之事,可以非常处之,切切,不得妄行贸举,也不得擅传诽语。”

杨洪记起来了,这年轻官吏叫常房,在镇守南中的庲降都督邓方手下任职,去年各郡县遣吏来成都上计时,在益州牧公门见过一面。

常房答应着:“雍闿煽动百姓脱离益州,该怎么处置?”

诸葛亮慎重地说:“雍闿为益州豪族,其势不可轻忽,暂不要动他,若他肯与公门相商,可以好言相答。”

“这是纵容罪行么?”常房反问道。

诸葛亮被问得一怔,他耐心地解释道:“雍闿只是有煽动嫌疑,言辞之谤,不足为罪证,若按律彻查,或会激愤其心,倒给别有用心者以肇祸的口实。在此非常时期,只能求稳,汉中前线胶着不下,后方不可乱。”

常房虽然以为诸葛亮虑事在理,却过不了正义的坎,义正辞严地说:“为稳定后方大局,便亏损公义,房私以为不可取,应着有司彻查,若有反叛之行,当量刑而断!”

杨洪看出来了,常房是个死硬的镐头,敲下去不知轻重,诸葛亮是圆榫,常房是方卯,怎么也嵌不到一块来。

诸葛亮对这头犟牛莫可奈何,不得已说道:“该怎么处置,我已在给邓安远的信中言明,亏不亏公义,事决后再做定论。”

诸葛亮的话说得四平八稳,却透着不可争辩的强硬,他素来温和,当断之时却不容置喙,这是天生威正刚严的宰相气魄。常房再有非议,也不能和诸葛亮做徒劳无用的口舌辩。

没有人能挑战诸葛亮的权威,他行事公正无私,挑不出毛病的完美让人膜拜,即便偶行权宜,也不为私心所碍。一个人事事以公为先,他便拥有了无懈可击的权威。

常房只得抑住满心的不服,行了礼告辞离开。

诸葛亮轻轻舒了一口气,持起羽扇挥了挥,他刚和常房谈了两个多时辰,常房又是个较真的性子,每句话非要反复和他解释,待得一场谈话结束,已是口干舌燥,额头冒汗。

“益州郡出事了么?”杨洪担心地问。

诸葛亮取过铜卮饮了一口水:“交趾太守士燮勾连益州郡大姓雍闿,煽动蛮夷反叛,欲献土交州,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庲降都督邓方将交趾派往益州郡的特使斩首,现在已压下这股逆流。但叛心已生,恐难真正服膺。”

南中从来不是平静地,自秦汉在西南夷设置郡县,蛮夷常常反叛,中央王朝为稳定西南这块沸腾的土地,在几百年的时间里,耗尽了人力财力。至多维持十数年的太平,往往因为赋税增收过重,或官吏盘剥深刻,或蛮夷始终不绝的反汉情绪,再次掀起反叛浪潮。

杨洪疑疑惑惑地说:“交趾太守士燮平白地勾连益州郡造反……奇怪呢。”

诸葛亮讳莫如深地一笑:“不奇怪,季休可想想交趾为谁掌辖?”

杨洪顿时醒悟,小声地惊呼道:“是江东!”他不禁愤愤,“好个阴险之策,趁着我们与曹操争汉中,无暇南顾,他们便在我们后方搅扰。”

诸葛亮幽幽一叹:“季休所见甚深,江东无非想借刀杀人,他们不出面,只在暗中挑拨,你还寻不着他们的把柄。”

杨洪忡忡道:“只怕他们再兴风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诸葛亮仰头沉吟:“季休,自你署蜀郡太守以来,诸事皆由你操办,主公前次来信,对你大加褒奖,幸得有你赞兴军功,汉中前线方才步步告捷。”

杨洪不知诸葛亮忽然夸赞他是何意思,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得傻笑一阵。

诸葛亮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我想把成都交给你,我要离开几天,这段日子便有劳你多费心。”

杨洪一惊:“军师要去哪里?”

“江阳,”诸葛亮肯定地说,“我不放心,去南边看看,若有变故,也好当机决断。”

江阳郡在蜀郡以南,其郡治江阳位于岷江和沱江的交汇处,东南方为庲降都督治所朱提郡,西南方为这次叛乱的益州郡。该地刚好处在南北交界,既能兼顾成都,又能鸟瞰南中,水陆四通八达,无论哪一方有变,皆可在短时内赶赴。

杨洪了解诸葛亮是个事无巨细皆亲为之的谨慎人,他诚服地说:“军师既有南镇案行之谋,洪当竭尽所能,不敢轻辞!”

诸葛亮感激地说:“多承季休担当!”

门外走来一人,却是修远,因见杨洪在,忍着话没说出来,杨洪看出他欲言又止,也知是自己在场,匆匆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修远立刻凑上来:“先生,可不得了!”

诸葛亮用白羽扇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拔高的声音一并压低了:“外边传开了,说南中叛乱,雍、雍什么,”修远想不起那个名字,索性抹开了,“反正就是撺掇南中蛮夷造反,叛军已集结待命,要兵临成都呢!”

诸葛亮沉声道:“传谣言的是谁?”

修远不乐地哼了一声:“还能有谁,张裕张半仙呗,他说癸卯年南中有大变,前一年壬寅年,什么赤龙入江,不得而返,吹得有鼻子有眼的,府中僚属都围着他问东问西!先生,你可瞧好了,不出半日,这番话定传遍成都大街小巷,还不知会吓唬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