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曹丕篡汉,刘备称帝(第2/5页)

人都走光了,空空的殿堂像一口棺材,阳光在门外逡巡,总是不肯溜进来,仿佛害怕这宫殿的腐朽。

刘协发了一阵呆,他看着仍在抹泪的曹节,叹息道:“难为你了。”

曹节哭着念道:“陛下这是为何,为何……”

刘协微苦地说:“不做皇帝就不做吧,只是可惜了……”他想说只是可惜了汉朝二十四代先帝承绍的四百年基业,他再也不能去太庙为祖先们祭祀牺牲,不能再存有大汉复兴的缥缈理想,只能从陈旧的史书里寻找先辈的丰功伟业。壮怀激烈也不能有了,有的只是隐忍的伤感,汉朝灭亡了,在他的手上成为过去的历史。

从此天下无汉朝……

※※※

司马懿回到家,夜色像展开的一件湿衣,逐渐覆盖了清明世界,他走到内堂,并没有推门而入,却站在门口看了看。

两个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正对坐背书,谁背错背漏,便用竹板敲一下手心,两人原先是为游戏,后来打得多了,彼此嫌对方手重,待得自己惩戒时,不免报复性地抽得狠了,一来二去竟生了气,还斗起嘴来。

司马懿看得好笑:“小子气量太窄。”

两人听见父亲的声音,慌忙起身参礼,司马懿走进来,笑嗔道:“背书而已,何故如此惩戒?”

司马昭虽只十岁,却甚为伶俐,当先告状道:“爹爹,大哥耍诈,每回我背错了,他都狠狠打我,手可重了!”

十三岁的司马师不服输地反驳道:“你的手更重!”

“你最重!”

“你比我重!”

“赖皮!”

“告状精!”

……

两人吵翻了天,彼此斗鸡似的瞪着眼,谁也不肯妥协一步。

司马懿一手摁住一个,斥道:“小子不许内讧!”他严肃了神色,“你们是兄弟,当互相扶持,互相勉励,怎能因小愤而生嫌隙?他人笑话倒还其次,一朝不慎,致使败家覆族,岂不悔哉。”

“吵嘴也会败家?”司马师不可置信。

司马懿牵住他们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别轻看小嫌,多少仇雠起于小愤,多少基业毁于小隙,你们也读过史书,自古兄弟手足自相残杀的事还少么?”

司马师吸了一口冷气:“我们不自相残杀!”

司马昭到底年幼,领悟得没有司马师快捷,只好跟着司马师说:“我不欺负哥哥,”他嘻嘻笑了一声,“我和哥哥欺负别人。”

司马懿扑哧笑出声,他摸了摸司马昭的脑袋,玩笑道:“小子有志气!”他握住两个儿子的手,谆谆道,“记住,自己兄弟必须精诚协作,一只拳头比不过两只拳头力量大,你们若不想被人欺负,只有自己先不欺负自己人。”

司马师点点头,他却想起一段闲话:“爹爹,外边说要换皇帝了,是真的么?”

司马懿讶异:“哦?你从哪里听来的?”

“到处都在说,我和昭弟今天出门,满街传得沸沸扬扬,是吧,昭弟?”

司马昭附和道:“就是就是!”他扯住司马懿的袖子,“爹爹,现在是谁做皇帝呢?”

司马懿却不和儿子闲扯淡:“闲话听听就是了,耳边风,自己不要四处说,知道么?”他郑重其事地说,“爹爹今日再告诫你们一言,须知祸从口出,无论是什么话,入于耳中,藏于心中,不可任意散布,不得恣意宣传。你不说话,人家便拿不住你们的把柄,如此可保身,更可保家。”

他其实也不知儿子们能不能领悟明白,在这改朝换代的翻覆之期,会有人人头落地,也会有人平步青云,看穿的通透,看不穿的浑噩。他看穿了,却给自己披上了浑噩的外衣,将伤害推挡而出。

窗外繁星流溢,明月洗练,正是绝佳的夜色。这平静的夜晚埋伏着千万的不平静,每个人都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能走过去的都是英雄。

明天会怎样呢?

新的朝代将要建立了,司马懿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是高官厚禄,还是牢狱之灾,他到底渴慕怎样的结局呢,辉煌抑或是平淡?

他莫名地叹了口气,沉入了古怪的思索中。

※※※

长空无云,独一轮金乌寂寞地悬于天幕,沥沥阳光如刻刀一般,雕着世间万物的轮廓。

一辆轓车辚辚地驶过成都繁华的集市,穿梭如蝶翅的人影在马车下鬼魅般掠过。车轮子硌着了路面的小坑,轻轻一颠,让车内沉思中的诸葛亮蓦地惊醒。

车帘飞起一个角,将车外的景象投影进来,喧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如流水马如龙,充满谐趣味道的吆喝声响彻一街,琳琅满目的路边摊和谐地挨着高楼广厦,锦衣权贵和走卒贩率杂陈相处。盛大的欢乐充盈在每个人的脸上,连街边的流浪汉也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博局,赌到兴头上,挽袖子捋裤管,哪管得明朝去往何处安身何方觅食。

极目之间是锦绣成堆,极致的享乐酿造出这座城市。仿佛成都是没有愁绪的温柔乡,唯有酒肆栏额上飘动的白幡,以及一些人身上忘记换下的腰絰,显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国丧。

成都为传说中驾崩的皇帝刘协守了三十六日孝,魏王曹丕在继承父亲曹操的爵位十个月后,三年守孝期不到,便急不可耐地篡汉自立。汉王朝像风中纸烛,自黄巾起义后已成强弩之末,苟延着燃烧了三十六个年头,和战乱中死去的汉朝子民一起埋入了不可复生的土壤里。

在北方的洛阳,汉朝已宣告灭亡,可在成都,兴汉的旗帜却仍要打下去,政府的公文上仍然戳上建安二十六年(公元221年)的皇帝年号。

一个被宣告灭亡的王朝,和一个传说中驾崩的皇帝,不仅给成都带来哀戚的眼泪,还带来了一个艰难的抉择,尽管兴汉是成都最嘹亮的口号,但总不能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中央朝廷效忠。暗潮在庙堂民间骚动了月余,不久后,按捺不住的臣僚上表刘备,恳请刘备纂统鸿绪,承绍汉朝血食。第一份劝进表公布后,紧接着,无数的表章纷至沓来,一些人上书言及天命符谶,以各种祥瑞之象宣告天命所归,一些人力陈称帝延续正朔之必须。刘备却一直在犹豫,他一向以汉臣自居,忽一日登基称帝,未免心存顾忌,担心天下舆论非议。故而群臣劝进虽成泛滥之势,他却始终没有表态。

马车在汉中王府停下,诸葛亮定了定神,下车驱步入府。

王府的正堂内,尚书令刘巴和诸位尚书正在整理公门文书,有的批复,见诸葛亮走进来,各自起身行礼。

诸葛亮微笑着回礼,他见几面长案上摞起了厚厚的文书,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群臣请刘备称帝的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