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稳政局,扶刘禅提前登基(第2/3页)

真是惹着丧门星了,廖立抖着手,又后悔又气恨,瞧着那使臣无耻的泼皮劲头,风度仪态都不要了,啐了一口:“王八蛋,你讹谁呢?”

使臣还在打滚,周围的官吏们慌忙来劝和,好心想拉他起来,他偏犟着不起来,还往廖立脚边滚,便要把这擅殴臣僚的诬告坐实了。可惜这一滚准头不够,没撞着廖立,撞着了抬槃冰的东园武士。

只听“当啷”一声,巨大的青铜冰鉴直摔下章武宫的台阶。整块的寒冰飞了出来,滑出一路透亮湿润的水路,摔成无数块碎冰。那冰鉴打着滚轰隆隆翻下去,像是冰车碾过铁桥,压得刚砌的台阶从中腰处裂出了参差的缝隙。在滚至台阶下后,仍滚出去好长一截,“嗡嗡”的撞击声震疼了耳膜。

“你好大胆子!”廖立抓着把柄,如同打了翻身仗,兴奋地喊起来。

瞬间,章武宫外陷入了疯狂的混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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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诏慢慢地展开,黄帛像盛开的一朵金菊,还沾着清露似的泪痕。工整的八分书笔笔见着力度,想象不出这是一个垂危病人的手笔,似乎书写者仍充满了仗剑策马的勃勃英武,他不过是在戎马倥偬的空隙写了一封深情饱满的信。信寄出去的时候,他高擎宝剑,足跨烈马,冲向兵戈交错的战场。汹涌如海浪的大风扬起他火红的披风,天边那绚烂的晚照勾出他驰骋疆场的英姿,再怀着思念等上几日,他便会凯旋回师。

刘禅抚着遗诏,忽然就哭了。

父亲、父亲,你竟然回不来了,便是听你骂一声“没出息”,也不能了。彼此相聚的时间太少了,这个时候才后悔,为什么当初不珍惜,偏要躲着藏着怕着惧着。值得怀念的温馨记忆少得可怜,数一数,竟装不满一颗心,空隙很大,流进了遗憾的泪。

自己终究是爱他的,彼此不能斩断的血缘是死亡也消融不了的思念,纵算你责怪我、怒斥我、轻鄙我,父子亲缘却不会减损,爱也不会减损,是那样古怪扭曲,怀着崇拜敬佩和畏惧害怕的爱。像面对一尊光芒四溢的神,不敢亵渎,不敢接近,只能远远地瞻仰,悄悄地崇敬。属于寻常父子的恩爱,亲昵的拥抱,温存的私语,柔软的深情,都像是陌生的一张面孔,隔着戳不破的轻雾。因为陌生,却有了强烈的渴望,总奢望着某一天能拥有那样寻常的感情安慰。

于是小心地盼着,胆怯地望着,那是藏在自己心里的小秘密,有着温暖的甜味儿和伤感的咸味儿。可便是这样微薄的愿望也得不到了,世间的遗憾总喜欢和愿望作对,它们是一对势不两立的冤家,很多时候,遗憾总是占据上风。

刘禅呜咽得说不出话来:“父亲,父亲……”他不断地念着这个称呼,不嫌烦赘,只觉得不够。

诸葛亮叹了口气,柔声道:“太子殿下节哀。”

刘禅抽泣道:“先生,父亲还说了什么话?”

“先帝……”说起这个称呼,诸葛亮的心突然一阵难受,他努力让自己既平静又温情,“希望殿下承祚基业,克绍汉室,先帝也相信太子殿下能不负所望,成为一代明君。”

刘禅其实有点失望,到最后,他渴望得到的寻常亲热,父亲还是没有给他。遗诏里是对嗣君继承基业的殷殷期望,遗言里仍然是对汉家血食得以承祧的眺望,江山社稷的稳固对父亲而言胜过了人间亲情,自己在父亲心目中除了一个大位继承人,就不是一个值得他惦念的儿子么?

“没有了么?”他巴巴地问。

孩子的目光很可怜,两行泪揉皱了清秀的脸,让这十七岁的少年显得稚嫩衰弱,像刚长出芽儿的一棵小树,经不得风狂雨暴。诸葛亮的心软了:“有……”他撒了一个谎,“先帝说,他身染重疾,不能与殿下父子相见,心里、心里很遗憾。”

刘禅咬着唇浅浅的一笑,眼泪飞快地丢出来,他相信了,父亲说了一百句遗言,只要有一句关涉父子恩情,他其实就满足了。

“殿下,”诸葛亮撒了谎,到底觉得不安,必须把这话题赶快撇过去,“先帝的尊谥拟好了,是昭烈,殿下以为如何?”

刘禅对谥法不太熟悉:“怎么说?”

“圣闻周达为昭,有功安民为烈。”

刘禅默默念了一遍:“好,我很喜欢,配得上先帝的功业。”

“再有,殿下即位当在大行皇帝柩前,臣与太常合议,便选在今日。”

“今日?”刘禅像接了一个烫山芋。太快了,他还没有从丧父的悲痛中缓过劲来,便要接受另一桩大变故,他将从太子变成皇帝。

做皇帝,居于九五之位,携乘鸾驾凤之威,持君临天下之尊。那像掉在房梁上的一枚诱人的宝石,他看了很久,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拥有,却没想到会在措手不及的时刻从天而降。

他还没做好准备呢,像是不足月的婴孩,还眷恋着母腹的温暖,便被催迫着呱呱坠地,适应不了人间的寒冷。

“太快了吧。”刘禅面露难色。

诸葛亮温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当先正天子之位,群臣皆翘首盼望新君主持国政。再说大行皇帝丧仪,也需要殿下坐镇主持。”

刘禅像被赶上火炉的鸭子,虽然火烧火燎却跑不出去:“哦,哦,那就、那就依从先生……”他忽然想起这个称呼该改口了,慌里慌张地捡起了新的称呼,“依从相父……”

诸葛亮柔和地一笑,春风拂阑似的笑容让刘禅心里的忐忑消去了大半。不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他永远能在诸葛亮的笑容里看见明亮的阳光、和煦的春风,也永远渴慕着诸葛亮的保护,像慈爱的父亲一样,足以依靠,容纳他的胆怯懦弱,原谅他的错误任性。

刘禅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他掩饰地把目光虚掩在宫门外,一缕细细的光在门口晃悠,仿佛随同时间节奏的一呼一吸,那不断变换的影子便是光阴的足迹吧。

宫门却忽然开了,一个小黄门急慌慌地跑进来,像脸上烧着火,五官都在向外扭曲,抖着声音道:“殿下,不、不好了……”

不等刘禅发话,殿内一名中常侍斥道:“没规矩,还不退下!”

那小黄门缩了一下,却不敢真的离开,后足跟挨着门,气喘吁吁地说:“打、打起来了……”

“谁打起来了?”刘禅莫名其妙。

“廖侍中和中都护的使者在梓宫前,打、打起来了……”小黄门怯怯地说。

※※※

等刘禅和诸葛亮赶到时,章武宫已闹成了一锅粥。近百名官员拥在宫门外的丹墀上,站不下的竟挤在台阶上,有的吵,有的喊,有的跑,也有部分人冷眼旁观。在台阶上摔成数片冰块正在缓慢融化,几溜水吐着泡淌下天街,那具巨大的青铜冰鉴歪斜着,敞口跌损了,像上火烂了嘴,几个东园武士正满脸愁容地将冰鉴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