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谋大局牺牲忠良,不拘小节甄拔人才(第2/3页)

没有人能阻挡诸葛亮的残忍,蜀汉是他的全部信仰。为了这个国家,这个由他亲手建立的国家,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他愿意把自己放在国家的祭台上当作歆享,只要能让蜀汉薪火相传,让那社稷坛上的神圣火光持续燃烧。

“丞相之心,是为国也。”赵直最后总结了一句。

夸赞的话却透着股批判意味,诸葛亮听出来却不在意,他将案上的文书一册册拿起来又放下去:“越巂郡的高定元杀了太守,益州郡的雍闿杀了太守正昂,又挟持了新太守张裔送往东吴,牂牁郡则有太守朱褒早具反意,永昌郡也蠢蠢欲动,南中叛乱一触即发。本应遣兵略定,奈何如今国家百废待兴,不能率军平叛,不得已暂忍一时癣疥之痛。”

四个郡的叛乱像连串的蚂蚱,跳起来便没完没了,赵直也觉得头痛:“克定南中叛乱,丞相需要什么?”

“时间。”诸葛亮紧紧地盯住赵直。

赵直恍惚猜出了诸葛亮的意思:“丞相,要我做什么?”

“为国家赢得时间。”诸葛亮目光清亮。

赵直为难地皱起了脸:“不是吧,你不会是让我去朱褒那里吧?”

诸葛亮仰面一笑:“元公是聪明人,不错,亮希望你去牂牁郡,凭着你昔日与朱褒的几面之缘,为国家拖住朱褒叛乱之足。”羽扇搭住赵直的肩,“朱褒素信巫术神谶,凡举一事行一策皆要问神请占,唯有元公能劝阻他,他人没有这个能耐,望元公不辞!”

赵直觉得自己收到一桶炸药,引子已点燃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一轰而爆,他试探道:“我若是不去,丞相会怎么处置我?”

诸葛亮眯着眼睛:“以乱言谤讪罪弃市,族妻孥。”

“真狠,”赵直无可奈何,“罢了,罢了,我去,不过,我不想落得如常房一般的下场。”

诸葛亮微笑:“亮向你保证不会。再者说,元公聪颖过人,怎样的结果都在尔之掌握。”

说到聪颖,自负的赵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遇着了对手。诸葛亮这种人,不一定要去仰观天象,俯察谶纬,他的心已包容了整个世界,细微和广大都纳入他的法眼,他不必效法占梦者追问既往,他总是看向未来,不一定会胜利,也不一定会实现理想,可他不会停止前进。

赵直今早给自己占了一梦,算出自己会出远门,没想到竟走得这样远,一路往南,去往山林茂密的牂牁郡。那里云深雾罩,山石冷峭,民风蛮野,每一条溪流每一块石头上都烙印着恐怖的传说。

“丞相要我拖住朱褒多久?”

诸葛亮反问道:“你能拖多久?”

“最多两年。”

诸葛亮沉思:“两年够了。”他把散开的文书一一摞起来,低声道,“两年,务农殖谷,闭关息民,国家缓过气来,再南抚夷越。”

他抬起身,却见修远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邓芝。

“邓伯苗。”诸葛亮笑呵呵地称呼道。

这样的称呼一下子拉近了彼此因官阶高低形成的隔阂,笑容可掬的丞相让人可以放下负担,邓芝本来忐忑的心一下子松了扣子。

诸葛亮请了他就座:“请伯苗来,是有事想问你。”

“丞相请讲。”邓芝礼貌地说。

诸葛亮郑重语气道:“先帝新丧,主上新登大宝,国家有失主之痛,社稷有元气之伤,今百废待兴,不知伯苗以何为先?”

丞相竟以国事相问,邓芝不免有点儿受宠若惊,可他是能断大事的人,上马做攻城拔寨的勇悍武将,下马为策定国是的桢干文臣,那是他不辞让的责任,他侃侃道:“芝以为粗分内事与外事,内事为养民无为,外事乃结好东吴。”

诸葛亮笑了,不愧是邓芝,他没有看错人:“诚也,外事当以结好东吴为第一要务,圣朝自与东吴重修旧好,因遭新丧,一直没有正式遣使,如今大丧已毕,新朝草创,是该遣使了。”

“遣使结盟报答非小事,当慎重择之。”邓芝像蒙着眼摸象,他快要摸出轮廓了。

诸葛亮笑道:“亮思使者久也,未得其人,今日始得之。”

“其人为谁?”邓芝的一颗心在怦怦跳动。

诸葛亮注视着他:“邓伯苗。”

邓芝已全然领会了,他不想故作虚伪地推托,大丈夫有功业可建,反而托伪语诿虚词,那是可鄙的,他一拱手:“若丞相信任邓芝,芝当仁不让!”

诸葛亮爽声一笑:“伯苗有烈士之风,亮甚为感佩!”他缓了笑容,叮嘱道,“伯苗此去,一为结盟东吴,亮相信伯苗不辱使命;二嘛,想法找到一个人。”

“找谁?”

“张裔张君嗣。”

邓芝恍然了,张裔自章武二年初被雍闿挟持送往东吴,至今已流落在东吴一年有余,生死不明。关于张裔的下落,蜀汉朝堂众说纷纭,有说他已客死他乡,有说他在武昌当乞丐,有说他逃去曹魏了,倒害得张裔留在成都的妻儿担惊受怕,竟有好事者趁着夜半,在他家门楣上涂上狗血,并写上大大的四个血字:“叛国之贼”。诸葛亮对张裔的遭际一直耿耿于怀,深悔当年冒昧请皇命将张裔调去益州郡,致使贤才流离,若是逮着机会,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回张裔,弥补当年的举措过失。

邓芝也很惋惜张裔的境遇:“好,邓芝尽力!”

诸葛亮叹了口气:“人才难得,张君嗣为良干,可惜当年受奸邪陷害,流落他乡,若是能寻回来,可为社稷又添一栋梁耳!”

提起张裔,诸葛亮不免想起这些年蜀汉凋敝的人才,像剥落枝头的花瓣,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枝干,经不得雨横风狂。应该留意查找人才,让国家之树开出满目繁茂的人才花果。

人才,人才……一方面在竭力搜求人才,一方面却在戕害人才,比如常房,被他亲手送往死亡陷阱。常房纵有千般不是万般错误,毕竟是一片公心为朝廷,自己却残忍地舍掉了他,像放弃棋盘上的一枚子,为了终盘的大赢,这一小子必须牺牲掉。

残忍么?作为肩负一个国家的丞相,他不能有情绪化的软弱,道德叫嚣和正义指斥那是不用负担江山的寻常人的口号。谁都可以喊口号,只有他不能。

他从来不想铸成冤狱,常房是过他的手酿成的第一桩冤狱,尽管是迫不得已,可他忽然地就想到,连制定法律者也不能避免冤假错案,天下又会有多少锻炼成狱的冤屈。就在京畿蜀郡,就在天子脚下,多少冤屈的目光在注视着煌煌宫闱,注视着巍巍丞相府。

他轻轻道:“我欲案行蜀郡刑狱。”他本来是说给修远听,没发觉赵直背过身去眨眼睛。